奥逊·威尔斯如果能算作世界影史或美国影史上几座高山仰止的“山巅”的话,那可以称之为其奠基的山脉,则必然是大名鼎鼎的《公民凯恩》。
上都庄园的围墙铁门和电影的第一幕挂着这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NO TRESPASSING”-“闲人勿进”,一位重要的美国人、报业大王 查尔斯·福斯特·凯恩 拒绝人们走进他的世界、他的人生,对于未知的神秘来说,凯恩死之前依旧不能释怀的 Rosebud-玫瑰花蕾 令人着迷,凯恩奢华的宅邸、生活、花边新闻、政治抱负、远大理想是人们渴求探知的深层动力。
进入《公民凯恩》的文本,理解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旅程呢?在文学中,观者(我)可以把书中的“我”与观者自己联系起来,进入文字构建的世界;在电影中,则是观者(我)把一个想象的、意向性的“自我”投射到他人身上,“他人”理所应当的作为他而存在,我从而参与其中,也就理所应当地为观者提供了某种虚拟性和象征性的满足。一个他人于我的客观存在,肯定要通过某种链接才能与我的主观联结到一起,不难想到,只有在涉及到记忆时,他人或我的主观性才能是真正主观的,所以其实影像也只有在涉及记忆的时候,才能真正是主观的。这时,主观映像通过再现一定的个人视点,成为与在场的一个人有关的一段过去现实的现实化表现,这个人的具体行为历历在目,代替内心独白的画外音解说,明晰现在与过去的距离,把影像抛入内化的反思,感觉,和以感觉获得的印象,与可以解释它们的行为同时出现,赋予影像可以切实追求的唯一真正主观属性:记忆的现对化、思考的现实化、属于过去经历的个人印象的客体化。但这一主观属性绝对不会是直接的主观性,简言之,这只是观者自我通过对即非他亦非我的想象共同体的认同,体验到的主观性。
记忆体现在《公民凯恩》中,就是大量的闪回,闪回呈现正在回忆的人所想之事物,这些事物总是与它们展现在前面段落中的景象相同,或与观者“直接”在事发现场可能见到的景象相同,此时的记忆活动本身即可证实主观性,所想之事物不再是放入现在的一个往事“片段”,而是通过记忆对往事的重新结构,回忆视点也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回忆者的视点,而成为了隐形见证人的视点,恰似不复存在的上都庄园建造者今时今日对庄园的复原,而并不是庄园设计者对庄园的设想。忆及事物借此呈现在意识中的行动是记忆诸多特质的其中之一,回忆按照所记忆事物的顺时时序流变就只可能是一则妄念,所以回忆呈现为个人视角下的目光结果,如同注视往昔照片,仿佛在俯视自己昔日生命历程中重要时刻的既视感,这些时刻,按照当下思考为参照的心理结构组成语源彼此对照,叙事者的在场和其心理独白,把经过现对化的回忆内容抛回到过去,成为他/她当下自我的一部分,可以告诉观者有关他/她的讯息,影像中以非顺时时序方式重现的、从不同角色角度呈现在意识中纷纷扰扰的行动带来的思考,就把往事归结到了流变之中。
在《公民凯恩》中,主人公凯恩的生平是通过若干个人物的回忆重构出来的,每个人在记者的问询下对凯恩做一番描述,呈现在观者面前的并不是凯恩的原貌,而是几位叙事者在特定时刻对他抱有的看法,不同人、不同时、不同生命时期的往事追忆,无疑是浮现在记忆中又往往取代真实人物面貌的,各个时间维度为构成元素组成的“心理空间”,其构成就来自与多个现实和现时化视点的冲突。这里涉及的现实和现时化,是一种严密的“框架”,或多或少会使预先设定的人物直奔自己的既定命运,“框架”之中被选入的情境可以按照巧妙安排的结构保持平衡、彼此配合、相互呼应,事实上,一个人或者说凯恩的一切行动都置于一个实际时间流程之外的某个“时刻”,这个时刻又凝聚着行动的全部后果,那么这场行动就仿佛命定的天数一般,不可避免,就好似影片开头凯恩的死亡、逝去前嘴中念念不忘“玫瑰花蕾”的时刻映照出的命运。所以,《公民凯恩》“悲剧”特征的超验性主要并不来自内容本身,而更是来自于结构的效果,内容本身原则上就与结构互为依存。而《公民凯恩》不同时、不同向的多轴透视,集合各个情境重现凯恩的一生,构成对特定往事的现在时回顾,不过,这只是审视围绕凯恩的各个当事人有关的方面,并非对凯恩的回顾,其中凯恩的“演变”其实是“第二任妻子苏珊”、“凯恩的总经理伯恩斯坦”、“凯恩的密友杰德·李兰”、“管家雷蒙”等拼凑而出的,各角色的主观时间不是凯恩本人的主观时间,而是讲述凯恩几个角色的主观时间,他们转嫁自己的时间到凯恩之上,从而使时间客观化。只能从“外部”看到凯恩的外部性,既是主人公的客观真实性就是他人的主观性,客观性成为了人物真实本相最好的掩饰,甚至可以进一步说,客观现象就是物自体最好的遮掩。
所以《公民凯恩》所谓第七艺术的现代性“序言”所叙,电影终究是人创造出来认识自身的形式意识,虽然想感知自身就先需要感知现实,而唯一可感的现实,即是现下正在被体验的时间现实,第七艺术亦或其他艺术形式都有力不逮的难处也在此,因为现实有且只有这一种,就是唯我们生动存在的形式,电影通过等价形式转现现实,恰恰需要让情节动作以现在时态展现出来,使观者体会到影像中人物“实际经历”的时间延续。电影的形式是二次创造,亦因为它原则上就必须借用具体现实,观者只且只能了解和把握必然以某方式客体化的他人故事或他人记忆所指,这些故事和所指对观者自身的意义各不相同,所以观者不可能全然参与到一个流动在意识内的主观现实中去,这种一定会存在的“距离”得以让每位观者保持最起码的清醒意识。
赫尔曼·J·曼凯维奇写就,奥逊·威尔斯执导的《公民凯恩》借用彼时真· 出版巨头、报业大王威廉·朗道尔夫·赫斯特为原型的虚构传记,把几个人对同一人、同件事的描述交织,而且必须把每个人对自身和经历的看法与别人对他的看法联系起来,如此非单一而是多元的意识表现复像重现情感的参与,就令本身就是虚构,为了使人物“仿佛”栩栩如生存在的人物“内心”实体化,实际存在的赫斯特也即对应电影中的凯恩,是多重意识交织本身的结果,这是主观个体所做不到的,也即人生而为人,必定要去与他人交织、我与我们必然是为一体的人生真理。《公民凯恩》伟大之处也在于以实写虚,再以虚入实的影像身体力行地诉说着人生在世的某种合目的性,虽然作为观者的你可能并不喜欢,也不想了解凯恩或赫斯特,但你肯定能清醒地想了解认识你自己,那么他人之镜既是最好的方式,这同时也正恰恰是《公民凯恩》作为电影,电影作为并非真·现实的现实的某种电影本性,即电影的现实与真实现实的交织,也可以认识电影自己,此刻的电影与人在如此千差万别的维度产生了协调,也进一步验证了“人生似电影,电影如人生”般电影认识人的现代序言的合目的性。
以此进入《曼克》的世界,最先入眼的,既是大卫·芬奇直接用文字打入的背景介绍,那么症结首先就能明白,这应该是除了懂行的行内人,都可能少有人更别说大量观众们根本就不晓得所述人物和背景所致,这与《凯恩》开场运用画面视听叙事的既定悲剧命运相比,可以说相当简陋了。
紧接的复古风标题和演职员表,也就能大概明晰芬奇在这部电影里想追求的视听风格,故事在接下来的现在进行时前进了一段后,伴随着直接把剧本页场景直接打到荧幕上的闪回起始,一幕幕的切分呈现了十足的戏剧特色,电影的叙事风格也就初见端倪,芬奇在这里采用的是现在时和过去时双线平行叙事来展开故事。现在时里,是曼凯维奇写《公民凯恩》的剧本,其中剧本的最终完成是确定性结局所以不存在神秘,大体会以反讽为张力为主;在过去时中,是曼克在写《公民凯恩》剧本之前的过往,也是其剧本真实的灵感来源,大体也可视为揭示往事的反讽张力为主,结合各种经历的神秘和未知构成悬念,在两线交叉后构成现在时真实的心境,也即结合现在时中曼克“悲惨”的写剧本、被催稿的遭遇,形成共情,不难发现,两线如果最后交叉,心路历程的变化才是其真正的悬念所在。在《曼克》的故事里,过去时和现在时都采用反讽无疑是为了扩宽人物不同的立体知面,但这样的处理又必然会陷入自我解构的境地,因为二者都依托与《公民凯恩》的剧本完成了这一事实,一旦明白了为什么曼凯维奇会写《公民凯恩》这一剧本即立刻封闭,那么现在时线里,一开始的反讽在中段剧本完成后就已经实际上失位进而失去张力,只在不断来访的故友们劝告其如果拍成必然惨淡的未来,而沦为近似嘲讽的反讽,进而只等待过去时的反讽线来封闭它而已。芬奇在这里加入了对于剧本署名权的博弈以此来寻求突破,那么在此就将会面临上面所述解构的必然结局,因为只要获得威尔斯首肯署名,则过去线不屈斗争、不为名利只为理想的意义就在此全部消解,观者共情丧失,成为强行作戏;而若没有获得署名,现时线的一切才能以真正的无望虚无收场,但观者早已基于更高的信息层面与其分离,其中的共情也必然丧失,变为了强行作戏。那么在过去时线中,稍显左翼的政治理想主义的破灭,好友的饮弹身亡,身处高位却与高位之人格格不入的天然性格就使其陷入一种不因结构只因内容产生的悲剧色彩,进而削弱两线先平行后交叉后的现在时线中,天才编剧命定的幻灭,只剩下一名理想主义者式奋斗失败后的自毁。与《公民凯恩》倒叙多线反讽相比,《曼克》的双线平行交叉反讽无疑只借助了曼凯维奇正直、友善、坚定的真人故事本身自带的悲剧力量,而少了一层维度,而芬奇最后安排雷电华公司为其署上编剧名和学院提名,并最终折桂小金人,奥斯卡颁奖礼成为其一定要加上的圆满表意,则沦为芬奇自顾正名的心结之作。
视听调度上,芬奇在“室外”景上拍出了明显的“棚拍”风格,收音意外地空旷与外扩,大概能隐约猜到其景深的云彩、青山、树木等都是用特效作出来的;室内戏上,则大量戏仿《公民凯恩》又审慎使用景深镜头,但又少了芬奇一贯强迫症般感官控制的执拗。这其中的原因,相信则是芬奇为了证明黄金年代好来污棚拍的“无所不能”而故意为之的风格,又坐实了叙事上反讽,即用棚拍搞定一切内外景,又拒绝自己一贯的视听套路风格的叛逆。
对比《公民凯恩》与《曼克》,两者的“互文”就恰似曼凯维奇与威尔斯的“互文”,这种“互文”里,隐含了对电影艺术所持有的深沉的、爱恨交集的情怀,用电影可以追求到的梦想与人生目标甚至灵魂寄托,但《公民凯恩》中曼凯维奇的寄魂匣加威尔斯的英灵,不止呈现了彼时的具体之人与时代气质,而更是人类自身于启蒙运动后,甚至更早之前就有的关于人之根本进一步现代性去魅/复魅的永恒追求,而《曼克》中,芬奇则是对命定已是至高殿堂之上的荣誉要求正名,更是为了结自己心愿,进而归结到具体之人的传记颂歌,从而少了一些更幽远的底气。虽然可以大致以此目睹好莱坞水准肉眼可见的下降,但这很可能是现时好莱坞甚至美国社会更需要的,即把性别、种族、阶级甚至是区别与传统媒介模式的新媒介模式应得的荣誉归于应得的归属,既是编剧、又是作家、还是理想主义者的赫尔曼·J·曼凯维奇的故事,无疑可以成为这样一个佐证。
导演畅聊他最新作品《曼克》:一段好莱坞历史上有关政治影响力和创作行为的传奇
马克哈里斯(Vulture专栏作家)
《曼克》将于11月13日在限定院线上映
《曼克》影像 照片:Miles Crist/网飞
大卫芬奇的第11部长片《曼克》是一部充满激情的项目,它并不像其他芬奇简历上的作品——一部以黑白形式拍摄的戏剧,关于成就好莱坞声名显赫年代的那些时光里,导演称之为导演和编剧之间“强行实现的合作”过程中产生的悲喜交加的极致情感。通过讲述一个并不可能的英雄:赫曼J曼凯维奇(加里奥德曼饰演),一个从新闻人变成一个电影编剧,并和奥森威尔斯合写了(或者独立完成,这取决于你的观点)《公民凯恩》剧本的故事,影射了黄金时代好莱坞片厂政治的无情。
电影将于11月13日在限定院线上映,并于12月4日在网飞上线,它的每一个框架都满载导演对电影历史和制作的挚爱和不带个人情感的观点。它同样承载了不曾预料到的冲击力,这种由媒体操纵和虚假新闻信息的创造力带来的政治反响,在30年前芬奇的先父杰克最初写剧本时是不可能被预料到的。《曼克》对于芬奇来说是一部非同寻常的个人电影,不仅仅因为它是对他2003年去世的先父作品的纪念,更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对芬奇父子俩在芬奇还是个年轻男孩时关于电影的激情对话的延续。它的历史同样扩展了芬奇的整个电影拍摄生涯——最初的草稿是在他去导演第一部电影前写出来的。在一个漫长的周末里进行了两场采访,导演畅谈了将电影搬上银幕的过程。
马克哈里斯:当你拍摄《社交网络》时,你告诉我在制作过程中,你时常对艾伦索尔金说:“我们正在制作约翰休斯版本的《公民凯恩》。”你和我都在差不多相同的年龄,我和你一样从小就是个电影迷。甚至在我看《公民凯恩》之前,我就从世所公认的常识得知这是影史上最伟大的美国电影”
大卫芬奇:确实。我父亲,因为他曾是一名记者,他一直信奉最伟大的娱乐是由懂得真实世界的人写就的,他对于《头版头条和〈公民凯恩〉》的热爱理所当然支持了他最好的电影是植根于创作者现实的想法。在我大概7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开始解释他对这一观点的坚持和动画如何制作,以及打孔的赛璐珞片(旧时的胶片)概念。他对我做了大量的解释工作,以至于即便在那个年龄我就非常确信,电影会是我毕生的工作。当我们聊起非常愚蠢的话题,比如“披头士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乐队”时,他会说“这个问题上有不同的观点。”但当问题变成“最伟大的电影是什么”时,父亲会不加思索回答《公民凯恩》。我记得在我12岁时我告诉父亲我们会在电影鉴赏课上观看16毫米版本的《公民凯恩》。我有点沉默因为……一部33年前的电影?它就像岩石壁画一样古老。但当我观看时,我被震惊了。先不去理解到导演上的精湛技巧,我就觉得它有一种绝对的真实感,不像《精灵猫捉贼》和《万能金龟车》(两部都是60年代儿童电影)这类我之前看过的片子,我被深深震撼了。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些我过去没有理解但很多层面上来讲非常重要的东西。
马克哈里斯:听起来像是在你还在看儿童电影的年龄它就震撼到你了。
大卫芬奇:在我们家,我父亲相信质量大于数量。我爸爸是在一个电影院里长大的。他的父亲是个酒鬼,他母亲一直在工作,所以他会在没人管的情况下花很多周末时间看同样的汤姆米克斯西部片三遍,对他来说,这是个宁静且安全的地方。如果我去看《西部世界》(1973年电影,非当下剧集)或者《再世风流劫》(1975)他也无所谓,但他会说“那都是垃圾”。他对我看烂电影非常宽容,但他也会在我9岁时带我去看《奇爱博士》,在我7岁时带我去看《2001太空漫游》。直到我青少年中期,我们每周都会一起去看电影。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异形》时跟我爸爸说“你跟我一起去”,然后看到他局促不安地遮住自己的脸。
马克哈里斯:你父亲跟你说过赫曼曼凯维奇么?
大卫芬奇:我不认为我父亲甚至意识到了曼凯维奇。我第一次接触到《公民凯恩手册》还是在高中的缩微平片里。
马克哈里斯:那你在缩微平片前花费了不少时间。
大卫芬奇:我父亲在他图书馆里有这本书。直到他从写杂志故事的工作退休后,他说:“我想写一部剧本。”他那时候大概60还是61岁,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应该写一个什么主题呢?”我说:“你干嘛不写赫曼曼凯维奇呢?”他被这个主意打动了,于是提笔用他最好的文笔去创作,但它只在有限的范围内结束了。这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因为浮夸妄自尊大的品格而被从人们记忆中抹去的故事。
马克哈里斯:什么时候这成为了你自己事业中的依据?
大卫芬奇:我那时还没有拍过一部电影。我正准备去做这个。当我去Pinewood工作两年(指拍摄《异形3》)并且经历过这样一种状况,就是感觉自己似乎是一把被雇佣的枪,用来为跨国公司内部的垂直整合媒体集团制作图书馆索引。我对于编剧和导演该如何工作有不同的看法。我有点厌恶这种反导演主创论式任务。我觉得剧本真正需要讨论的是执行合作的观念:你也许不会喜欢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你需要将拍摄电影过程中很多不同的规矩和技巧限制考虑进去,但是如果你不了解这一点,你会错失这一部分的储备。剧本就像是鸡蛋,它需要被给予别的物质才能去创造细胞分裂到达特定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它才会在三维里是可游戏的,在二维里是可记录并且可以展示给他人观看的。所以对于我和我父亲来说非常有趣,因为很明显我当时是很支持他的。但当我读到了他的初稿,我想,这多多少少是对威尔斯形象的诋毁。当我12岁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威尔斯如何扮演了每一个角色——编剧、制片人、导演、明星。所以我知道那一部分的他对威尔斯怀有敬畏。然后剧本出来后,我想“哇哦,这又是谁?”
马克哈里斯:我对《曼克》非常喜爱的一点在于它对曼凯维奇怀有很强的同理心,但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反导演。
大卫芬奇:初稿就感觉像是复仇。我对我父亲说:“你在谈论两个人在四十英亩外立桩标界,并且两人永远不会见面。如果你拍电影,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你这样写是不对的。”在他所有关于电影制片人的杂志故事中,他知道那些行话,但他并不理解愿景在哪里结束,实地调查又从何开始。这是非常困难的。我们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然后我放手去拍《七宗罪》。他发现了厄普顿辛克莱(注:美国作家,社会主义者,代表作《屠场》,创作很多揭露社会阴暗面的小说,写作之外也积极参加政治活动,曾参与两次加州选举落败,第三次即电影中对共和党人梅里安的选举,那次获得80多万选票但最终还是败选)史诗般的政治活动经历;他了解到了片场巨头欧文·萨尔伯格和路易斯·B·梅耶(注:梅耶是米高梅创始人之一,米高梅的名字即米特罗、高德温、梅耶三人名字组合而成。梅耶任上是米高梅最为辉煌的时期,梅耶当年也被成为“好莱坞之王”,著名的学院和奥斯卡奖也是在他提议下创立的。欧文萨尔伯格20岁运营环球,24岁和梅耶一起入主米高梅做高管,在两人经营下拍摄了一系列知名电影,试映也是由萨尔伯格引入的,萨尔伯格37岁英年早逝,之后学院为了纪念他设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奖项表彰后来的优秀制片人)如何跟赫斯特结伙,通过截取假的反辛克莱新闻片段制造某种先锋性的假新闻。
马克哈里斯:在经历了梅耶和萨尔伯格对辛克莱的竞选活动的所作所为之后,电影暗示曼凯维奇感觉自己牺牲掉了自己的品格。
大卫芬奇:最初当我父亲把剧本给我看时,我说:“我并不明白这如何会是奥森威尔斯和赫曼曼凯维奇有问题关系的写照。”杰克非常认真地说:“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某个人发现了他们的话非常重要。”在那个时候,一个中年人盘点他毕生的贡献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少触动。我对这并不敏感,因为我当时只有30岁,我很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个机会对他意味着什么。但当我开始思考这件事时,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惊为天人的躯干,它需要长出红血球细胞去构建起这个关于一个人找到发声渠道的故事。你如何从渴求自己孩子的机智父母那里获得灵感并在好莱坞终结?赫曼和他的兄弟约瑟夫站出来帮助保留电影行业的话语权。我一直非常确信赫曼认为他过着贫民窟一般的生活,我知道我父亲也一样。所以这就是我们三个可以互相关联的地方。我记得当我拍摄音乐录影时,人们总会说:“哦我的上帝,是你做的那部乔治迈克尔MV?真是太棒了!”我那时会想,克制自己,这仅仅是和一群超模拍摄的音乐录影。我可以和那些产生关联。
马克哈里斯:你们当时还保持一起工作吗?
大卫芬奇:我们从未非常透彻地去深挖它。我不想说我放弃了这个项目,或者说他放弃了这个项目,或者我放弃了他,或者相反他放弃了我。但是在我30岁的时候,和我现在接近60岁时的状态不同,当时对一个人留下的想法并没有产生多少共鸣。所以这个项目当时停滞不前。
马克哈里斯:把厄普顿辛克莱的州长竞选引入剧本现在看来有不可思议的反响。
大卫芬奇:以哪种方式?
马克哈里斯:嗯,除了假新闻的角度,你已经抛弃了好莱坞一直是一个进步和自由价值观堡垒的概念。
大卫芬奇:自从辛克莱的故事被嫁接进来,我们发现了一个中间地带,在这里我们拥有了一幅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更准确的画像。我不认为赫曼曼凯维奇会在不了解赫斯特的情况下写出一部有损他形象的作品。我认为曼凯维奇投入这件事是因为他需要钱。而当他开始创作时,他被某个不限制他的人鼓励,那个人一直说“继续深挖,继续前进”,他最终写出了他满意的作品。
马克哈里斯:在这方面,有两段话想请你解读一下。一句是来自凯尔的文章,她写道:“导演应该掌控一切,不是因为他是唯一有创意智慧的人,而是因为只有他掌控一切,才能解放和利用同事的才能”
大卫芬奇:宝琳凯尔(知名影评人,70年代发表文章《凯恩培养之路》,文章认为《公民凯恩》的编剧功劳完全归功于曼凯维奇,而非奥森威尔斯)对看电影非常在行。但她不知道的是制作电影是非常费时费力费成本的,我相信凡事都是可以设计好的这种观点,最终会损害电影行业的发展——就是电影制作过程就像是NASA如何运作的观点。是的,O形环可能会出故障,但大多数情况下,你在测试焊接、螺栓、电力,当它从发射台起飞时你会说,“是的,这就是我们最初想做的。”电影行业不是这样的。电影行业是一个难以置信的精品时装店,它讲述着冒险故事。公司里的每一个设计师都以不同的方式工作。你要在模特走T台前的45秒把所有衣服缝到模特身上。这是一场狗屁不通的表演,一场极致混乱的马戏团表演。它并不冰冷,也无法计算,它是一门温暖潮湿的艺术。
马克哈里斯:另一段话来自于你父亲的剧本,当《公民凯恩》的初稿为威尔斯写好时,曼凯维奇说:“我为他创造了一种严密的叙述方式和一个建设性的方向。他如何接手,那是他的工作。”这是你认为编剧如何看待导演的,还是你如何看到一个导演的工作?
大卫芬奇:我觉得这段话是一个编剧对于自己剧本的最大期望:“这是我作品的终点。我的部分就在这结束了。”然后,就像超人飞上天。我认为《公民凯恩》剧本之所以这么好,是因为赫曼把它写得很好。“哇,谢天谢地我的名字不会在上面出现,我要再工作了”他脱下手套,然后竭尽全力写作。毫无疑问——威尔斯是个他妈的天才,事实上这作为他的第一部电影就惊为天人。任何一个站在他肩膀上的人都对他心怀敬畏,但话虽如此,我看过他自己写的剧本改编电影,跟《公民凯恩》不是一个级别。
马克哈里斯:在多大程度上你觉得曼凯维奇的故事会成为一个有警示性的传奇?
大卫芬奇:我从未想过要让它变成一种警告。我认为这是关于酗酒的两个方面。一个玩火自焚的家伙,和另一个人们会说“天呐,他喝醉之后变得有趣多了”的人。看着一个人的妻子不得不帮他脱去衣服挺可怜的,但这也是他真实的一面。有时候这些人醉酒后比正常的时候聪明十倍。则绝对是一个矛盾的观点,但对我而言,这更真实。
马克哈里斯:因为故事线里关于虚假新闻和竞选电影的制作如此贴近当下,我很好奇在你父亲去世后你是否花费了更多的功夫去完善剧本。
大卫芬奇:我父亲2003年去世。我们在1997还是1998年的时候曾经尝试过把它拍成电影。但在拍《战栗空间》前后我们放弃了。到2001年,我们经历了一个从同意拍到不同意的过程。它被放置到书架上,然后我父亲病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年半时间里,他一直在接受化疗并且谈论这件事。但在那一刻,大家都明白他时日无多。我们对此达成了和解。直到我完成了《心理猎人》的拍摄,辛迪霍兰德(网飞当时负责原创内容的副总裁)和泰德萨兰多斯(网飞CEO)问我:“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你有什么你一直想做的项目吗?”然后我说:“是啊确实有。”我回家重读了一遍剧本,然后我想:“哇,它在这里放了这么久,现在已经变得紧迫得多。”突然间,这个信念变得清晰起来,我把剧本给了他们,他们说:“我们来做这个。”于是就促成了现在的电影。但是早在2000年,要让人理解这些假新闻的含义是非常困难的。他们会说:“你们为什么要谈这个?所以,有些新闻片是假的——那又如何,你还是得为他们的努力给A!哦,还要拍黑白片?算了吧谢谢。”
马克哈里斯:所以黑白拍摄一直是计划的一部分?
大卫芬奇:一直是。有不少人说:“除了黑白拍摄这部分,还有年代这部分,以及单声道这部分,还有这是关于写《公民凯恩》的家伙这部分,我们爱其他一切。”然后网飞,因为他们想成为一切的存储库,决定把我们归入一切的范畴。
马克哈里斯:剧本有多少是被重写的?
大卫芬奇:Eric Roth和我重新读了一遍剧本,把里面所有一切都聊了一遍。他一直是一个非常能干的牛牤,我是说他能暗示所有刺激的感知。他能对他压根不懂的事物乱侃一通。我们开始谈论的第一件事就是杰克写的一个场景里,曼凯维奇被告知:“这将是你人生中最大的挑战,因为手铐现在被解开,我不需要听命于任何副总裁,我在这就是要去拍我想拍的任何电影,所以这只有你和我,伙计。”Eric说:“哦天呐,这太可怕了。”我说:“你看吧,这就是你懂得但是杰克不懂的事。”那就是,你找来一个专业的文字匠人,然后对他说:“‘你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你只管做好就行了。’你得回答会是什么?”他的回答是:“被困住了。”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要一起谈论的人。看吧,没有人比我更尊重编剧。你和他们在战壕里,他们也和你在同一战壕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如此灼热、盲目的诚实和脆弱。你必须能够说出:“这是你写过最糟糕的东西,”和“我不敢相信你会试图用它来搪塞我。”他们也必须能够告诉你:“你为什么不想把目标定得更高些?”我们有办法去推动、刺激、鼓励、羞辱对方,所有这些事,在亲密关系中,都必须是公平的。
马克哈里斯: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拍这部电影的呢?
大卫芬奇:我们在没有制作人的情况下拍完了《心理猎人》第一季,期间每周基本上我都是精疲力竭的高压状态。然后我们开始准备第二季的剧本,最后我看了下剧本,觉得这剧本我一点不喜欢。所以我们把它扔了重新开始。我请来了考特奈·迈尔斯,她曾作为助理导演与我合作过,并且也想写这个剧本,她最终成为了《心理猎人》的联合制片人。但这是一项每周90小时的工作。它占据了你生活中的一切。当我完成的时候,我非常疲惫。我说,“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否有能力去做第三季。”
马克哈里斯:你在匹兹堡待了很长时间吗?
大卫芬奇:我们在那里住了将近三年。不是年复一年,而是在三年的时间里,我们每年大概花了六七个月。我们在那里有一间公寓和一辆车。《心灵猎人》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马克哈里斯:那么在你看来《心理猎人》完结了吗?
大卫芬奇:我觉得很可能。听着,基于它的观看量而言,这是一部昂贵的剧。我们讨论过“先拍完《曼克》,然后看你怎么想”,但是我真心不认为拍第三季花费会比第二季少。在某种程度上,你必须现实地认识到,你能拿到的美元必须和它能吸引到的眼球对等。
马克哈里斯:曼克是什么时候拍摄的?
大卫芬奇:我们从去年9、10月开始拍摄,一直拍摄到今年2月底,正好卡在疫情停摆之前结束。
马克哈里斯:《曼克》里的表演风格很明显感觉像前白兰度,前方法派演技。片场每个人是如何快速适应你的步伐?
大卫芬奇:我认为,在现代电影表演中有一种感觉是,你应该扔出你有情感的蝴蝶球(投手投出的不旋转球)。这是一个很好的起始点,但我们选择接受了一种老式的表演风格,那就是你击中目标,说出你的台词,不要撞到家具上,然后继续前进。所以刚开始的几天很有趣,就是让演员大声喊出来。并不是说这就是我们所期望的,但是我们最开始差不多就是这样做的。马龙白兰度为电影带来的是一份难以置信的礼物,也是一种诅咒。要超越那种“我是带着情绪来演戏的,我只能做几次以确保镜头对焦准确的想法,那种想法在这里不适用。
马克哈里斯:让你的演员们达到电影的鼎盛时期风格有多容易?
大卫芬奇:加里奥德曼什么都能做。如果你对其他演员说,“你需要像乔治·桑德斯(英国演员,代表作有《四杰传》、《蝴蝶梦》、《国际情报网》)那样做,”他们会问,“什么?那是谁啊?”但Gary和Charles Dance,他们会扬眉点头微笑,他们会知道你想要什么。和其他某些人……让当下那些没有见识过我们曾习以为常的大声讲可怕台词表演风格的年轻演员去调整,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就像,“这不是一个问题。当你在结尾提高声音的时候,听起来好像你不知道这不是一个问题。“很多这样的小事情需要进行调教。
马克哈里斯:影片开始制作时,加里·奥德曼61岁,比《公民凯恩》上映时43岁的曼凯维奇年长很多。但我知道Kael暗示他演曼凯维奇显得年纪太大了,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称呼他为“被毁的人”。
大卫芬奇:你看我现在58岁。Gary对我来说,他看起来和我一样大。赫曼,当时43岁,看起来像55岁。到他55岁去世时,他看上去已经70岁了。赫曼生活困难。他的烟瘾酒瘾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同样,我们可以找一个43岁就已经枯萎的人,但在我的片场,只有最佳男演员才能赢得角色。
马克哈里斯:新冠疫情对你有影响吗?
大卫芬奇:我们原本打算整部电影都取外景同期声拍摄。但外面人太多了,在洛杉矶你随便去哪个街区都能听到吹叶机的声音。我们没有按照原计划做那么多,但是我们做了很多别的。因为(芬奇笑),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拍了几张照片。所以我们能够从不同的地方窃取音频进行后期配音,我们最终不需要在外景拍太多内容,这非常棒。因为疫情期间这被证明是最奇怪也最灾难性的处理方法之一。
马克哈里斯:以何种方式?
大卫芬奇:我们走进制片厂,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然后他们会带着喷雾器进来对房间进行抗病毒药剂喷洒,我们会离开半个小时,然后回来拍六七句台词后离开,然后他们再进行熏蒸。这简直让人崩溃。阿曼达塞弗里德在她在纽约北部家中完成了所有她的戏份。他们给她送去了一整套装备,她通过Zoom完成了所有的后期配音。
马克哈里斯:这部电影听上去像是在制片厂年代创造的作品。
大卫芬奇:声音设计师Ren Klvce和我几年前开始谈论我们如何让它看起来像是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档案馆发现的——或者是在马丁斯科塞斯的地下室里等着修复的作品。所有的细节都做得像20世纪40年代电影风格。音乐是用老式的麦克风录制的,所以它的边缘有一种嘶嘶声和喘息声——你可以从弦乐中听到,但你主要还是会从铜管乐器中感受到。你听到的会是一个复兴的歌剧院,一个正在放电影的的老剧院。这很有趣因为我为一些人演奏过,他们会问,“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它听上去好暖。”我回答说:“嗯,你说‘暖’时指的是,它听起来像一部老电影。这听起来像拟声。”我们花了三个星期的时间在混音上试图找出如何让原子分裂的办法。视觉上,我们的想法是拍摄超高分辨率的影像,然后再降低它的分辨率。所以我们把几乎所有东西都拿来了,并把它们软化到一个荒谬的程度以达到和那个时代的电影质感相同的目的。为了让它有看上去和老电影质感相同,我们可能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分辨率,然后我们在上面画上了小划痕、小凹痕和香烟烧痕。
马克哈里斯:我注意到你放了换卷圈。
大卫芬奇:是的,我们把原声带做得像换卷轴一样有破裂感。这是我生命中最令人感到舒适的声音之一。它们如此细微以至于在你听到它们之前很难感觉到。它有一种我们最终称之为“神韵”的东西。这些微小的破裂和裂纹感,真的非常美丽。
马克哈里斯:你现在在顶尖导演行列中,但你和编剧共事却不自己写剧本。在当今这个导演编剧经常合体的时代是非常不寻常的。你不会把给自己署名编剧,尽管有写剧本我非常确信你在剧本完成上做出了贡献。
大卫芬奇:我不是编剧。我不会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而去署名。听着,我是一个编剧的后代。我没办法做这个。我亲眼目睹过某人把一张空白纸放进一部1928年产的安德伍德牌打字机前然后坐了45分钟。我知道那有多寂寞。
让我这么说吧,(《出租车司机》里)罗伯特·德尼罗说“你在和我说话吗?”是即兴表演,那么是否意味着罗伯特·德尼罗应该被视为《出租车司机》的合作编剧呢?不,在我看来,这句话应归保罗•施拉德所有。施拉德为大家提供了背景,让大家了解这个角色是谁,以及他想要什么。显然罗伯特·德尼罗是个天才,马丁·斯科塞斯说:“这句台词会出现在电影里”,他也是个天才。但这是否会降低施拉德的成就,就因为他在这一时刻做出了如此精心校准的X, Y和Z?我的态度是:你不会因为这一句台词而获得一张美国西部编剧协会会员卡。
马克哈里斯:很明显,那人就是你父亲,所以这就带来了整个……
大卫芬奇:是的,毫无疑问。我不想自作多情,但我想说……我对这部电影的爱是由某人给予的,只有和他我才能谈论并真正挖掘这个故事——然后他去世了。我确实和Cean Chaffin(芬奇的妻子兼制片人)谈过。她说,“在这中间你为自己做了多少?”她对我说:“你他妈的想这部电影想得太久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这部电影里有些演员在剧本写出来的时候还没有出生。花两年时间做视觉预览已经足够了。二十年太多了。我有9个版本的剧本在我书架上。我要清空那个书架,是时候来个深呼吸做这部电影了。
马克哈里斯:几年前我们谈到马克·扎克伯格还在念本科时候的事,你说:“我知道这就像才21岁时就试图去执导一部耗资6000万美元的电影。坐在一屋子的成年人中,他们认为你很可爱,但他们不打算让你控制任何事情”,这让我好奇你是否也用这种方式来看待威尔斯?
大卫芬奇:当你25岁的时候,你没法知道什么你知道和不知道。如果有幸你站在葛雷格•托兰(《公民凯恩》摄影师,他在片中对深焦的使用被认为是这种拍摄手法的巅峰之作)身边确实会很有帮助。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凭借出色的剧本、出色的摄影师和出色的作曲,拍出了美国史上最伟大的电影之一。电影是非常复杂的。它会花费很多钱,也有很多自大的人从事其中,当这些被放进到舒芙蕾中,它仍然被期望比空气还要轻。威尔斯和曼凯维奇是非常需要彼此的人。对赫斯特的追踪带着一种很多人都没有的傲慢。这正是曼凯维奇想要做但之前没做的,但正是这位年仅23岁的《世界大战》导演顽皮的笑容让曼凯维奇的梦想成真。我想谈谈这个。我想谈谈合作。如何解决赫曼·曼凯维奇这样的一个麻烦?你如何把他赶出他的舒适区?你把他从那些能让他变得一团糟的陷阱中带离,你把他赶出沙漠,给他安排一个时间表,结果得到的仍然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有趣的东西却从中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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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rding Out With David Fincher
翻译时间仓促,如有错漏,烦请指正
去年这个时候马丁·斯科塞斯的《爱尔兰人》成为了热门的话题谈资,最终拿了10多项奥斯卡提名,风光一时,尽管最后输给了《寄生虫》。不过,今年Netflix的王牌没有去年压得好,显然,大卫·芬奇和马丁·斯科塞斯都不属于奥斯卡青睐的导演,从他俩在奥斯卡获奖的情况来看,他们的作品更受影评人所喜欢。如果说去年的《爱尔兰人》保持着老导演创新求变的技术尝试,那么今年这部《曼克》则属于模糊了导演本色的老气横秋之作。
电影讲述的是影史经典之作《公民凯恩》的诞生过程,借传奇编剧赫尔曼·曼凯维奇的目光,展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众生相,同时对好莱坞明星和片场制度进行一番讽刺和批判。首先,这个出自芬奇父亲之手的剧本相当老派,就是经典好莱坞年代那种一板一眼的人物刻画。没想到的是芬奇选择用同样老气横秋的方式拍出来,不免令人哈欠连连。没有了芬奇以往那些炫目的视听风格,只剩下枯燥的打字机声响营造创作的焦虑感,以及工整无趣的闪回设计扰乱叙事时空,这远远逊色于芬奇巅峰期的美学魅力,越看越像是熟手工匠的行货。
除了这个不适合芬奇风格发挥的剧本外,影帝加里·奥德曼的演绎也没有太多惊喜可言,全是他过去演绎人物时用过的表演方式,在这个玩世不恭的人物身上看不到突破,从他今年在颁奖季的战绩来看尤为明显。最让人着迷的是极力模仿出好莱坞黄金时期的美学风格,美术、灯光、布景设计还原出一派梦幻色彩。选择用黑白影像来呈现大萧条时期的洛杉矶风貌,不失为一种有效而精炼的手段。而剧中关于州长选举的情节恰好碰上今年美国总统大选的形势,民主、共和两个党派的争斗、候选人和选民的趋炎附势,不免嗅出影射当下的现实意味。而对主人公理想主义一面的刻画,更代表着好莱坞左翼精英的一贯立场和观点,在眼下这个政治分歧空前对立的年代里,不免令人有唏嘘的感慨。
曼凯维奇与《公民凯恩》中的那个报业大亨有着微妙的相似:家庭对于二者的影响延续终生;展现出极佳的才华与能力;积极地投身政治与社会运动;缔造了属于一个时代的传奇,然后亲手将其毁灭......只是,曼凯维奇的伟大不朽很长时间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复古的黑白影调的确可以将其看作一部迷影作品,更不用说富有年代感的字体与“烟圈”,然而对于我来说,片中的迷影情结不止于此,还在于编剧与导演之间微妙关系的探讨。奥逊•威尔斯给予曼克充分的创作空间,以至于这位导演在创作生涯最为重要的作品时只与编剧见了一面——以不欢而散告终。作为当世重要的顶级导演,自始至终以作者身份闻名,大卫芬奇在创作生涯中却罕见地不担任编剧一职,其对于合作编剧的重视程度也不禁令人怀疑他是否认同“导演中心论”。相比集编剧、导演、演员于一身的奥逊•威尔斯——大众认知中造就这部经典的第一推手,在电影中大卫芬奇似乎更为认可曼克扎实而卓越的剧本,对于《公民凯恩》的诞生所做出的贡献,是与威尔斯旗鼓相当的。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好莱坞作者导演,以其自身所能笼络到的一切资源,拍了一部为黄金好莱坞编剧正名的作品,这真的太有趣了!
黄金时代制片厂顽固与保守以及好莱坞作为美国政治风向的晴雨表也是本片的另一大主题。欧文·萨尔伯格、路易斯·梅耶以及赫斯特联合剪辑反厄普顿·辛克莱的虚假新闻短片足以说明问题。 作为社会主义党州长候选人的厄普顿·辛克莱以民主党的名义参与1934年竞选,他提出的具有社会主义色彩的纲领:“加州消除贫困计划” 无疑是好莱坞制片厂体系下的大亨们所避之若浼的。路易斯·梅耶剥削克扣底层剧务工人的虚伪嘴脸到现在依旧无法释怀,如此这般大资本家们,岂能允许一个“赤色分子”动他们的奶酪?有意思的是,厄普顿•辛克莱1927年出版的小说《石油!》所批驳的,恰是这样一批白手起家的新贵们的黑金底色与原罪,在2007年被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改编为电影《血色将至》。政治斗争这一条线也许很多人看得云里雾里,因为它与曼克的创作过程似乎并无太大关系。个人认为这是曼克心性转变的一个重要截点,与欧文·萨尔伯格、路易斯·梅耶的政治斗法失败,对于这样一个秉持左派立场、帮助战时犹太人的高道德要求的知识分子来说,好莱坞作为自由价值观的堡垒已如同幻影。曼克是那个时代好莱坞大部分“发动机”的缩影:颇有天赋,心怀天下,倜傥风流但又保有自我的理想信念,单凭肉身难以与庞大的制片厂体制斗争,到头来唯一能够掌握的只有作为编剧的那杆笔。这也解释了影片中后段曼克的疲态尽显以及对《公民凯恩》这一剧本的孤注一掷、痛苦挣扎。
整部电影,如果说有一条主线的话,那么根据前期宣传的风向来说,应该是曼克怎么样完成《公民凯恩》剧本的。然而在电影近半时分,曼克已经初步完成了剧本工作。显然,大卫芬奇的野心绝不仅仅只是拍一部“致电影的情书”以在颁奖季大杀四方,而是试图以高强度的信息量帮助观众还原 20世纪30年代的好莱坞的同时,为曼克这一传奇编剧注入《公民凯恩》的气质。Rosebud是什么?是一种难以言说却从未把握亦或拥有什么的情愫。《末代皇帝》中,溥仪被进京的官兵喝令离开紫禁城,相比心急如焚的随行的妃子奴才,他并未显露出丝毫的愤怒亦或低落,只是将情绪藏在茶色墨镜后。但观众同样能够感受到此刻的溥仪如此地孤独、无助,就在于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颗网球。这是一个生来便被支配、底色悲凉的人所能做的唯一——仅仅只是握住那颗小小的网球。很主观地说,《末代皇帝》中那颗网球,便是Rosebud。而对于曼克来说,Rosebud是曾经的的信念、理想,是一位美国公民,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于Decent一词的全部想象,即使肉身早已堕落腐朽。进入21世纪,真正能够被称作是“这个时代的《公民凯恩》”的作品,我想有两部:《血色将至》《狐狸猎手》。无论是丹尼尔、杜邦、曼克,他们的一生都在追逐属于自己的“黄金”,他们都缔造了属于一个时代的传奇,然后亲手将其毁灭。三部影片,以不同风格,都将美国梦重重地摔在地上,让精神与肉体砸得稀烂,释放魅惑的酒神精神与生命能量。
在这个没有神话的年代,他以酒神精神对抗奥逊•威尔斯、对抗制片场、对抗光怪陆离的时代,所著不朽值得一部公民凯恩式的电影大书特书。
文:Anthony
写在前面
“电影评论家”唐纳德·特朗普曾经说过:“《公民凯恩》里面的凯恩虽然在事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一个失败者,一种与财富无关的个人的失败,所以最终还是失败了。”多么有见解的观点,与这个矮胖子十分相符。大卫·芬奇的新电影《曼克》中充满了大起大落,这部电影由他的父亲杰克·芬奇担任编剧,一部关于制作《公民凯恩》的电影。
(《曼客》海报)
片名“曼克”指的是赫尔曼·J·曼凯维奇,这个名字曾在《公民凯恩》的片尾出现过,他与奥逊·威尔斯一起担任编剧,虽然两人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影片获得的唯一奥斯卡奖项,但是他们都没有出席1942年在比尔特摩酒店举办的颁奖典礼,据说每位参与制作《公民凯恩》的人都遭到了嘲讽。
曼凯维奇最早为《纽约客》杂志工作,他是那种与时代紧密相依的人,所以你无法想像他在其它时代如何生活。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非常搞笑的土豆,努力想起一些不令人发笑的事情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有一张照片,竟然打扮得同时像马克斯三兄弟。)他的脸圆圆的,有很多疙瘩。他的嘴很宽,把酒灌进去,然后可以滔滔不绝讲出很多话。他还是一个赌徒,在《曼克》中,他用五千美元赌一片树叶多久会落下。
(赫尔曼·J·曼凯维奇)
那么谁来饰演银幕上的曼凯维奇呢?很久之前,W.C.菲尔兹(美国演员,嗜酒如命)应该可以胜任,条件是道具部门提供真正的酒精,而不是用脏水来冒充。查尔斯·德恩应该很理想。奥利弗·普莱特刚好符合要求。不过最后芬奇选择了加里·奥德曼,他在《至暗时刻》(2017)中成功饰演了温斯顿·丘吉尔,他那胃口巨大,喝酒变聪明的形象已经为人们熟知。
(《至暗时刻》中的加里·奥德曼)
《曼克》在许多方面致敬了《公民凯恩》。威尔斯的电影里,那个在片头从去世前的凯恩手里滑落下来的水晶球,被芬奇用一个空瓶的特写镜头回应,它从男主角紧握的手中滚了出来。这两部电影都是黑白的,并且都是快速地跨越多个年代来展开叙事。
(《公民凯恩》里的水晶球)
首先是1940年,曼凯维奇正在前往维克多维尔的路途中,此时已经从洛杉矶出发一两个小时了。他有一条腿打着石膏,他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在一个偏僻的牧场里,他的秘书Rita(Lily Collins饰演)帮他做口述,并且还得让他远离酒精,曼凯维奇必须要为威尔斯的处女作写出一个剧本,威尔斯的剧场合伙人John(Sam Troughton饰演)监视着整个计划的进程(Teoughton演了一个吹毛求疵的人,对应的台词有“我们期待更好的东西,”“我们正处在决胜时刻”“仆人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然后,插入了闪回。
一个为我们表现了曼凯维奇在以此车祸中受伤,另一个把我们带回1930年,编剧查尔斯·莱德尔来到了派拉蒙公司,他带着从曼凯维奇那里收到的一封诱人的电报,上面写着他可以赚到数百万的财富,并且竞争对手只是一群傻子。
(《曼客》剧照 )
然而事实上,这封电报是发给本•赫克特的,《曼克》讲述了许多这种老娱乐圈的八卦史料,所以,如果你想随便地给米高梅的老总路易斯•梅耶(Arliss Howard饰演)发一条信息的话,有一个老办法就是使用西部联盟电报,而不是通过一部电影。
同样的,每个曼凯维奇的粉丝都听说过他在晚餐时呕吐后向招待他的主人道歉,他说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喝白葡萄酒的同时吃鱼导致的。影片中的噱头发生在哪里呢?芬奇在圣西蒙,William(Charles Dance饰演,表演状态特别好)的豪华大本营安排了这个情节,在1930年代,曼凯维奇经常被邀请来这里做客。我们在一个闪回中看到了他,像一个宫廷小丑,对他的客人造成了不无幽默的冒犯。
(《曼客》剧照 )
他成为了Hearst长期合作伙伴中的一个较为特殊的朋友。女演员Marion Davies(Amanda Seyfried饰演)第一次出场的时候站在类似金字塔的木堆上面,很快有许多人过来拍照,像是一场献祭。曼凯维奇询问那边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后来,他和Davies在月光下散步,他们穿过雕像和私人动物园,当他们走近长颈鹿的时候,他说,那就是冒险要付出的代价。
(《曼客》中的Amanda Seyfried )
这些手段的确很搞笑,但也仅仅如此,它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部有着较高声誉的上乘喜剧。(另外一个据称是难以超越的搞笑者是《晚餐的约定》中的主人公,这部电影在《公民凯恩》第二年之后上映。在影片开头,主人公损伤了一个髋关节,然后他开始用消极的态度用剩余的那一部分来说一些充满风趣的话,这个角色由蒙蒂·伍利饰演,不过当时没有很好的宣传,有些人认为这个角色本应该是威尔斯的)并不十分耀眼的奥德曼能胜任这个角色吗?通常,他的银幕形象并不是那种温情的幽默,而是有些刻薄的漫画式的凶猛。
(《晚餐的约定》海报 )
我们很难不担心他在这部电影会出现问题,因为如果那些了解和雇用曼凯维奇的人没有给他足够的爱,他本应得到宽容。没有人比他的妻子Sara(Tuppence Middleton饰演)更有耐心了,她常常被称为“可怜的Sara”,即使她最终很愤怒并要求终结这种状态,这对她不无益处。同样地,Hearst面带微笑地听着曼凯维奇的俏皮话,然后会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想让曼克在我身边的原因。”猜猜曼凯维奇怎样回复这些偏爱的?他把圣西蒙变成了仙乐都,把Hearst变成凯恩,一个虚伪至极,臭名昭著的男人。
(演员Tuppence Middleton)
谁创造了《公民凯恩》?
1971年,关于这一谜题,《纽约客》发表了由宝琳•凯尔的撰写调查报告,她认为曼凯维奇是影片的发起人,他赋予影片有趣的气氛,但是背信弃义的威尔斯盗走了这些创意,Robert Carringer在他1985年的书《The Making of <Citizen Kane>》里回答了(也有人说是拆解了)她的这些尖锐且自信的观点,这本书追溯了威尔斯在曼凯维奇草稿的基础上重新修改剧本的过程。
(《曼客》剧照 )
一个更加激进的问题是:谁在乎《公民凯恩》的编剧是谁?
电影史学家可能会对这个观点嗤之以鼻,但我们要提醒自己,数百万的电影观众无论怎样都不能在乎这件事,我好奇他们会怎样看待《曼克》,一方面,它详述了曼凯维奇,把威尔斯放在了一边,Tom Burke以明显的风格把他演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另一方面,凯尔所欣赏的流行音乐和刺激的感觉在《公民凯恩》中出奇地少。芬奇的电影看起来非常迷人,它结构明丽且轻巧,灰色的光线有着微妙的层次感。借助巫术般的数字技术,树叶看起来和雪一样白,这是他们过去常常在红外感光胶片上做的事情。不过这些手段又有什么目的?《公民凯恩》中的丰富光影和令人惊叹的摄影角度非常符合凯恩的世界观,也就是由孤独和财富导致的失衡的倾斜感。而耽于幻想的《曼克》削弱了这种戏剧性的力量。
(《公民凯恩》海报)
至于影片的情节,多数是由一个男人躺在床上然后开始编造故事组成的。芬奇清楚感到了停顿带来的恐惧,于是安排Davies,Lederer,威尔斯,曼凯维奇的弟弟Joe(Tom Pelphrey饰演),曾执导《彗星美人》(1950)和《埃及艳后》(1963),来到农场打断他的主角的工作。与此同时,在闪回中,其他有名的人来来去去,或者是债务纠纷。显然,我们看见了一个克拉克·盖博,一个贝蒂·戴维斯,甚至还有嘉宝,不过我发誓我没有看见他们一闪而过。
事实上,整部电影有一种这样-然后-那样的感觉,替代了影片的叙事布局,使我们想要弄明白这些零散的事件是怎样或是否能够拼凑在一起。针对1934年加利福尼亚州州长竞选有一个详细的补充,此次竞选厄普顿·辛克莱失败了,他曾在战胜大萧条的演说中滔滔不绝,当梅耶感到厌恶时,曼凯维奇非常支持他:毫无疑问,让他把握机会,不过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曼客》剧照 )
此外,影片还有一处情节发生在农场的管家Frieda(Monika Grossmann饰演)身上,她告诉别人,在曼凯维奇的帮助下,有一个犹太人村庄安全地从德国移民到外国了,这有一种夸张的感觉,像是曼凯维奇随便开的一个玩笑。(按照他自己的话,他成为了一个“极端林德伯格”,反对美国参与二战——一个《曼克》中没提到的怪想法)所以我们在影片中看到了什么?简而言之,是一个叛逆艺术家的形象,他专注于自我毁灭,然而它缺少了一个“玫瑰花蕾”。
(《公民凯恩》中的玫瑰花蕾 )
许多《公民凯恩》的评论者对故事中的这个小玩意感到很失望,它和一个失去的童年有关,而威尔斯自己则把它蔑视为廉价的弗洛伊德式的东西,本来就是非常令人失望的,圣杯的价值要低于对它的追寻,而追寻的过程赋予电影不朽的灵气。作为对比,《曼克》是一个关于故事的故事,尽管它十分豪华,却无法完成它自己的叙事。
配图/卓尔
编辑/书生
作者:Brent Lang
《曼克》是一部关于 《公民凯恩》背后辉煌但又充满麻烦的艺术家引人入胜的故事,而《公民凯恩》一直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电影。
不,它不是关于导演奥森·威尔斯的。取而代之的,它将赫曼·J·曼凯维奇,这个受雇于人的酒鬼编剧,正是他对影片革命性的非线性叙事结构和对财富和权力的腐蚀性描述负责,并推到了画面的中心。
"他是那些为我们指明方向的声音之一,"大卫·芬奇说,正是他为了将《曼克》拍成电影而劳作了近30年。"我希望人们会很开心地观看一个上代人中的智者,他在某些方面被遗忘了,从未得到应有的回报。"
网飞将于12月4日首映的《曼克》,也很可能重新引发一场围绕着导演主义概念的激烈辩论。如果电影真的是导演的媒介,那么一部杰作的功劳归谁?这是一场关于编剧身份的争论,几乎从1941年《公民凯恩》上映开始,这个争论就一直围绕为之展开。在很大程度上这是由于威尔斯不仅是这部电影的主演:他还导演、制作和共同编写了这部电影,而他还只是一个24岁的天才。
其他人对威尔斯的贡献程度有不同意见。正如宝琳·凯尔在1971年发表的有争议的文章 《凯恩培养之路》和现在的 《曼克》所表明的那样,《公民凯恩》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曼凯维奇与威廉·兰道夫·赫斯特(启发凯恩的报业大亨)的友谊,以及他个人与媒体和政治的经验的影响。
你可能会认为,芬奇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视觉造型师,他的完美主义可以把电影工作人员和演员逼到崩溃的地步。他应该是一个伟人理论的拥护者,而这也是导演主义的核心——有些人是如此超凡脱俗,他们渗入到电影的每一个镜头或节奏中。但如果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我并不认识有哪个拍电影的会关心自己是否是个导演,"这位58岁的导演说。"'责无旁贷'一直是我的理念。我认为电影制作跟神经外科比,会远远更像是一场爆破比赛。当它能按照你脑海中的想法去实现时,就是一个奇迹。但大多数情况下,它不会。"
像《曼克》这样独一无二的项目能获得绿灯,也是一个奇迹。事实上,这部电影几乎从未被搬上银幕。这个项目由导演的父亲杰克·芬奇撰写剧本,原本应该在上世纪90年代被宝丽晶拍成电影。曾经考虑过一度深陷性骚扰丑闻的凯文·史派西担任主角,朱迪·福斯特扮演赫斯特的长期情妇玛丽昂·戴维斯。然而,芬奇坚持认为这个故事需要用黑白镜头拍摄,以此向格雷格·托兰在《公民凯恩》中的表现主义电影摄影致敬,然而,片厂对此表示拒绝。
"因为各种十分愚蠢的模板化因素,且涉及到中美洲的输出交易,宝丽晶临阵退缩了"芬奇回忆道:"我们被要求不得不用彩色拍摄电影,然后修正,再做一个黑白版本。这完全不可行。"
于是芬奇转战其他项目,凭借《社交网络》和《本杰明·巴顿奇事》获得奥斯卡提名,并将《消失的爱人》等畅销书改编成故事片。但 《曼克》在他创作《心理猎人》(网飞出品,讲述FBI早期为了解连环杀手所做的努力)时碰壁后,又重新浮出水面。该剧受到评论家的拥护,但未能获得大众层面的成功。此外,创作第二季对芬奇来说也是一次令人沮丧的经历,他曾希望从这个项目日复一日的拍摄工作中退出。但在解雇了最初的剧集制片并丢弃了所有的剧本后,他不得不对这个项目全身心投入,迫使他在拍摄过程中搬到匹兹堡。
"我需要一些时间离开,"芬奇说,并补充讲这个系列很可能会无限期停播。"这是一个昂贵的剧集。它有一群非常热情的观众,但我们从来没有得到能够平衡成本的播放量。"
在与网飞首席内容官兼联合CEO泰德·萨兰多斯和最近离职的原创内容副总裁辛迪·霍兰的会面中,芬奇承认他并不急于 "再花两年时间在槽隙中"准备《心理猎人》第三季。" 萨兰多斯提出了芬奇想拍什么电影项目的问题。出乎导演意料的是,网飞不仅签下了他投拍的《曼克》,还同意让他用黑白片拍摄。
"我们对制作它没有任何疑虑,"网飞原创电影副总裁Scott Stuber坚持认为。"因为他是大卫·芬奇。他是最好的导演之一,我们知道他在这方面工作了多久,想了多久,也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多么私人的项目。"这让我们很兴奋"
2019年11月,电影终于开机,加里·奥德曼饰演曼凯维奇,阿曼达·塞弗里德饰演戴维斯,查尔斯·丹斯饰演赫斯特。电影开拍时,一个关键性的创作任务并没有在场。杰克·芬奇于2003年去世,享年72岁,距离《曼克》开拍还有十多年。他曾是《生活》杂志的旧金山分社社长,是个狂热的电影迷,他向芬奇灌输了对电影的审美,带他去他们湾区家附近的许多影院看《2001:太空漫游》、《后窗》,对,还有《公民凯恩》。"
"在我8岁的时候,我就决定电影是我毕生的事业,所以我爸爸就是这个信源,他告诉我,'你一定要看这部或那部电影',"芬奇说。他开始自己的MV导演生涯,包括1989年麦当娜的《Express Yourself 》和两年后的《Vogue》,最终在在1992年拍摄长篇电影《异形3》。
当杰克·芬奇从新闻界退休后,他开始写剧本。其中一个涉及霍华德·休斯,另一个是关于艺术家玛格丽特·基恩和她的剽窃者丈夫沃尔特的故事,正是后者的故事成为蒂姆·伯顿2014年电影《大眼睛》的拍摄灵感。但引起儿子兴趣的是他关于 《公民凯恩》写作的剧本,尽管他觉得最初的努力没有达到目标。他的重点是曼凯维奇决定在交稿后获得《公民凯恩》的制作功劳,而与这个传奇剧本的构成没有什么关系。
"他向我展示了这份已经被抛弃的初稿,"芬奇说。"我告诉他,这似乎就像是一些酸葡萄,我认为人们并不真正关心谁得到了什么署名。这部剧对我没有吸引力。"
但随后的剧本更符合导演的胃口。它们把重点放在曼凯维奇和他作为著名的阿尔冈昆圆桌文学圈成员的背景故事上,以及他作为电影公司的剧本顾问搬到西部找得到快钱的途径。这是一个可以让芬奇沉浸进去的外在角色。渐渐地,曼凯维奇与赫斯特的复杂关系也被丰满起来,杰克·芬奇增加了更多场景,设置在大亨的圣西门的奢华派对中,编剧是一个很受宠的客人,他的洞察力令人钦佩,但最终因为酗酒失控而被赶出去。芬奇并没有表达出来,但《曼克》的核心主题肯定引起了他作为电影人的共鸣——电影毕竟是关于对一种难以捉摸的完美追求的磨练,它常常令人沮丧。芬奇曾在《十二宫》中强迫小罗伯特·唐尼一场戏拍了几十个镜头,让演员开玩笑地把这种经历比作在古拉格监狱。芬奇对这种经历显然非常熟悉。
"他是个很难满足的任务大师,"《曼克》的联合制片人彼得·马夫罗梅茨说,他从1997年的 《心理游戏》开始就与芬奇合作。"他的要求很高。他推来推去,但一旦你到了终点,就会比开始时好很多。这就是为什么和他合作的人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
起初,芬奇对父亲剧本中一个关键的分镜头并不看好。《曼克》戏剧化地描述了1934年弗兰克·梅里安和社会民主党人厄普顿·辛克莱之间的加州州长竞选,在这场竞选中,好莱坞制片人欧文·塔尔伯格在路易斯·B·梅耶的要求下,创作了一些最早的负面广告。米高梅的负责人对于辛克莱尔威胁要向电影公司征税,以及对他支持国营电影公司的兴趣感到愤怒。于是,塔尔伯格挖掘米高梅的人才,制作了妖魔化辛克莱的短片。在电影中,曼凯维奇看到大公司把权利放在天平上,感到非常惊恐,这让他与赫斯特和梅耶的友谊变得紧张。在20世纪90年代末,当福克斯新闻还处于起步阶段,唐纳德·特朗普还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时,芬奇并没有看到这一点。
"我当时在想,'我不明白,'”芬奇说:"这太古怪了,这种假新闻的想法。我当时深信不疑,'谁真的会在意1934年是否有邪恶的事情发生?"
而在2020年,导演承认,影片中的部分内容很可能会对刚刚经历过另一场惨烈选举的观众产生最强烈的共鸣。
"当杰克刚完成剧本时,它是自以为是的——而25年后,它是煽动性的,"芬奇说。"那些无视历史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芬奇用数码相机制作了《曼克》,但导演和他的创作团队费尽心思,通过数码划痕,让画面看起来像胶片质感,让人觉得它是用赛璐珞(老胶片)拍摄的。
"如果你想要一个非常一致的结果,胶片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媒介,"《曼克》摄影师埃里克·梅塞施密特说。"这个决定十分明确,要用数字拍摄这点在我们脑海里甚至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芬奇还让人把音效设计成包括二战时期电影中出现的噼啪声。
"他希望电影就像你在一个仓库里,看到了《公民凯恩》,旁边就是《曼克》,"该片的美术设计师唐纳德·格雷厄姆·伯特说。"他希望它看起来像是那个年代制作的东西。他不想让观众对我们拍摄的时间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芬奇对准确性极其坚持。如果伯特拿出一个打字机要在一个场景中使用,导演就会向他提问,询问它是什么时候制造的,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使用的,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忠实于那个时代。
这并没有延伸到奥德曼对曼凯维奇的角色塑造上。这位在电影拍摄时已经61岁的演员,比曼凯维奇写《公民凯恩》时大了20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个苍白软弱又秃顶的编剧。奥德曼过去主要依靠化妆和服装去演绎从温斯顿·丘吉尔到德古拉伯爵的所有角色,他想拔掉发际线,做一个假鼻子。
"我说'不行,我们得看着你成为这个人,我们和你之间不能有任何人工的痕迹,'"芬奇说。"我需要一个走进房间,每个人都会说,'就是这个人'的演员。你需要一个作为演员的演员。如果你是靠身高和发际线去选角,你就错过了谷仓的一面。"
《曼克》代表了芬奇和以往作品的一种背离,他以在《十二宫》和《七宗罪》等作品中挖掘灵魂最黑暗的角落最为知名。没有可怕的犯罪现场,而是有关于马克思兄弟在塔尔伯格的壁炉里烤热狗的插科打诨。还有曼凯维奇,一边喝着波旁酒,一边口出金句,看起来就像爵士时代的奥斯卡·怀尔德破土而出。这个故事有很多幽默成分,"有趣 "并不是一个当考虑到芬奇的漆黑之作时会联想到的形容词,但导演的长期合作者并不同意。
"我认为大卫的所有电影都有一种智慧,"《曼克》的编辑柯克·巴克斯特说。"大卫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芬奇被曼凯维奇的真情流露以及他将笑话作为一种防御机制来对抗一个不公正世界的特质所吸引。他也被曼凯维奇和其他早期编剧,如本·赫特和埃德温·贾斯德斯·梅耶在帮助电影行业从默片年代进入有声电影方面所扮演的关键角色所吸引。他们在《纽约客》等东岸刊物上磨练出来的市井智慧和老练,在大银幕上被用来创造一种新的对话方式。电影将从此改变。
如今,娱乐业也正在发生类似的、同样重大的转变,由于网飞等流媒体服务的出现,已经开始让传统的影院发行商黯然失色。一些非常重视自己电影能在宽银幕上放映的导演都在哀叹这一变化。芬奇却对此表示拥护。
"让我们现实一点吧,放映体验并不是现在最闪亮的一环"芬奇说。他指出,近年来,家庭影院的屏幕逐渐变大,使得电影院和电视在表现形式上的区别不再那么明显。
此外,他认为,不必单单依靠票房回报来生死是很有必要的。他所拍摄的一些被人钟爱的电影,如《十二宫》和《搏击俱乐部》,上映时票房凄惨,却在有线电视或家庭娱乐平台上被重新发现。
"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工作比在网飞更快乐,"芬奇说。"他们正在建立一个数据库。这是一件好事,电影有一个存在的平台,你不一定要把它们塞进氨纶夏天或苦恼冬天(指暑期档或圣诞档)。这是一个汲取各类电影的平台:可以是一部黑暗、险恶的德国电影,也可以是一部奇异的以色列间谍剧。他们都想要。"
随着好莱坞对超级英雄的痴迷,芬奇、马丁·斯科塞斯(《爱尔兰人》)和斯派克·李(《誓血五人组》)等要求严苛的导演纷纷迁移到网飞,寻求创作自由和资金支持。
"我知道我不是野餐,"芬奇说。"他们想要的是那些自我创业者,他们想要的是那些想要撕破脸皮,尝试不同事情,并努力工作纳税的人。"
今年11月,网飞将在新冠疫情期间仍然开放的电影院中放映《曼克》,但该公司承认放映量会是一个不断下降的数字。它还计划开展广泛的奥斯卡宣传活动。
"这是电影制作中的一项重大成就,"Stuber说。"我们真的信任这部电影,我们将在每个领域都非常努力地推荐它。"
即使 《曼克》着眼于好莱坞的过去,它也在帮助引领新一波关于其他经典电影制作的电影。本·阿弗莱克将执导《盛大的告别》,这是一部关于《唐人街》幕后故事的电影,而巴里·莱文森和奥斯卡·艾萨克正在合作拍摄一部关于《教父》动荡创作的电影。芬奇开玩笑说,他正在创造一个新的类型,很快就会在网飞上有对应的分类。
"关于电影制作的伟大故事太多了,如果有一个专门的类型去安放它们,"芬奇说。"会不会有这样的潮流:’那《特技替身》的制作呢?’不会,但我对这两个想法很感兴趣。我很尊重和推崇本·阿弗莱克和巴里,所以让我们看看他们怎么做吧。"
至于《曼克》,在芬奇的职业生涯中,为了将故事变为现实,已经操劳了大半辈子,即便是芬奇这样的老手,也觉得是时候离开剪辑室了。
"我只想睡上半年。"芬奇说:"有一天我妻子对我说,'你在这部片子上思考得太久了'。"
原文链接:
Magnificent Obsession: David Fincher on His Three-Decade Quest to Bring ‘Mank’ to Life
重现“公民凯恩”的诞生也充满着公民凯恩式的影子,既然荣耀归于曼凯,曼凯又是个酒鬼,那么映射真实的赫斯特、光影交错被模糊成梦一样的蒙太奇、无序却被编号记录的片段、喃喃自语醉话即兴的思维跳脱都指向了生活和作品的联系,芬奇-黑白片-伟大好莱坞时代的复活终于成真了
别碰瓷《好莱坞往事》,大卫芬奇比昆汀差一百个诺兰。
从布景到表演都很老派,加上刻意做旧的质感,“曼克”可以以假乱真的嵌入“公民凯恩”的时空。它讲述的不只是这部经典以文字形式诞生的过程,还有好莱坞片厂政治的无情,从生活中提炼艺术的代价,以及编和导之间的角力。由于是芬奇老爸的剧本,可能是最不大卫·芬奇的一部电影,但就技术性而言它是完美的,无论变焦、蒙太奇、无序剪辑还是闪回戏,无不看出芬奇对“公民凯恩”的致敬——哪怕奥逊·威尔斯形象受损…
看这片需要做的功课恐怕要比去年《好莱坞往事》更多。相比于当下的一言堂,黄金年代好莱坞与政治的参杂确实是很有意思的题材,而《公民凯恩》原作本身也具有相当浓的政治意味(甚至还是大D的个人最爱)。但既然原作已经完成了对赫斯特与政界的讽喻,如今拍幕后故事却仍然聚焦于此未免有些画蛇添足。老芬奇所注入的心血有目共睹,但对于Mank这么一个具有严重自毁倾向但又保有着一丝理想主义情怀的编剧,索金显然才是最理想的执笔,而芬奇与索金合作的《社交网络》才是对《公民凯恩》的最佳致敬
【B】字面意思上属于芬奇的“好莱坞往事”,更准确讲,是属于芬奇父亲的。在双线同时序的叙述模式下,芬奇将电影本身的“形式感”做到了极致:直接用“闪回镜头”来理顺时间线的字幕演出;淡入淡出的转场总是用定点光源的滞后作为衔接;酒店等待投票结果一段高调的使用了表现主义加持的蒙太奇;以及多次出现的胶片做旧图案(几乎是在屏幕上的同一位置以同一形状反复出现)。用现代技术去实现复古拍摄手法,用于接近那个时代,思路与执行都是无可挑剔的。但文本层面却又只剩下了事件与场景的堆叠,处理信息是粗暴的「加法」而非「乘法」,回忆?漫游?亦或是政治背景与好莱坞的缝合展现?而最终效果只能称之为“四不像”。芬奇在致敬《公民凯恩》的过程中,是否又真正失去了其内核所在?
其实《曼克》真的不是有观影门槛的问题,而是任何人物传记电影,都不应该只是拍给熟悉的观众,更何况是在Netflix这样的平台上,就更需要给不熟悉的观众们一个观影理由。而看完电影以后还是很模糊。再比如,芬奇在做各种尝试去还原,或者用他的话说去重现《公民凯恩》,那为什么不用1.37:1,而要用2.20:1呢,为什么要用单色数码后期去牺牲分辨率之类的。摒弃了他独特的视觉风格,去尝试黑白,但这次的复古美学恕我觉得并不成功,奇怪的风格混合体。的确艺术家要表达真实的自己,而非沦为凯恩,这点很认同。电影在这个时候上线,蛮巧合的是,1934电影业拼命想让观众回到影院,当时是大萧条,而现在是新冠肺炎。
结束了海南节及环岛游回到北京家里,又可以开始看自己想看的电影了。学电影的人对影史经典《公民凯恩》是无人不知,但大多对其编剧之一赫尔曼.曼凯维奇的为人及功劳,却知之甚少。本片正是他(简称曼克)写作《公民凯恩》剧本过程的传记片,学习和讲授电影的人值得一看。黑白摄影,三十年代风范,导演大卫芬奇完成了他再现这一人物的多年心愿。对好莱坞时代人物历史了解不多的观众会觉得乏味,这也和主人公人性部分开掘不够的缺点有关。
抱歉,进入不了,电影和人都是。
困乏的还魂,待黑白漫溢为“陈旧的再建构”。也不再需要理由去相信影像:角落的黑暗被逐渐抽空,遗忘不仅存在于每一个过曝的灰白面孔。视线也随之模糊,语言从未如此无力,仿佛临时地将强力的能量抛掷给仍在迷糊对话中的“他”——(被)离场的作者假装把心底里的光从脸上撕走。既而进入这消逝的光影中厌倦的 沉醉的在场者。
很害怕大卫·芬奇去复刻《公民凯恩》,会在视听技巧上也复制奥逊·威尔斯,还好是我想多了,芬奇只是在技术的层面上做成了那个时代的复古感,拿到电视上观看,也还是一部新电影,视听语言还是很芬奇,很现代。看着密集的台词,简单的几组镜头被精准的剪辑,还是芬奇一贯的风格,包括这个故事本身也还有《社交网络》的影子,如果是索金来写剧本,台词会辛辣的多吧。
8.9 my guilty pleasure,大卫·芬奇的《小丑》, 夹在在一片迂腐与肮脏之间理想主义的光辉,很可爱。
成也视觉,败也剧作,线索和背景资料太繁杂,基本都是交代背景,多数观众无法代入,只能服务于一小撮对那段历史了解,且喜欢《公民凯恩》电影的观众。但是用相同的视觉基调去呈现还是很带感的。芬奇主要是完成他老爷子的一个心愿吧,老芬奇应该也是个十足对的戏痴,不仅着眼于这部经典电影的创作以及曼凯维奇的迷人个性,还把我们带回到1930-1940年代好莱坞微妙的社会政治环境中。电影更多的是关于权力,创造故事以及由谁来控制故事的电影。与其说是“电影的魅力”,不如说是媒体的力量才更准确。
看醉了!难以想象Netflix对芬奇的任用和放纵竟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地步,如今的好莱坞传统大片厂们绝无可能批准生产的作品,它的自我与隐秘程度甚至注定了其悲伤的结局,却又是扛起了某种既属于私人又属于集体的记忆中的荣耀。“曼克”从芬奇父亲的剧本上还魂游荡在历史的阴影中,于是我们看到了一部现代发掘的古典好莱坞失传电影,一段父子间深切情感搭建起的纽带与怀念,亲人间的“同时”制作,剧本字幕伴随着影像还原,圆满了念想,又是对创作本心与风云代际的自觉。昔日好莱坞的一首忧愁的诗歌,的确如此,曼克身上才华横溢的骑士精神和看透一切的叛逆自毁因所处的右倾年代而倍感崇高与惋惜,然如今的好莱坞乃至整个美国,“曼克”却不见踪影,并非不再需要,而是人人不愿再背负原罪畅所欲言,一切是否真的更加自由——仍有牺牲,但无人来告。
大卫·芬奇选择在这个时候做《曼克》并不是一个巧合,曼凯维奇对犹太人的保护、对民主党州长候选人的声援,其实都跟当今美国政治密不可分,与其说《曼克》在形式和内容上映射《公民凯恩》,不如说特朗普时代就和经济大萧条之后右翼崛起的世界和中产阶级萎缩的美国异曲同工,而好莱坞就是一个阶级分明的小社会,曼凯维奇的挣扎在于他异质的知识分子身份。令人遗憾的是《曼克》的出现无非也只是再度证明《公民凯恩》的伟大,甚至可以说前者离后者实在太远
既有满足又有失望。对于熟悉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影迷来说,本片不啻是一场闪溢着流光的时空之旅,故此依然值得四星。但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十分不友好,琐碎庞杂的信息洪流足以让人晕眩失神。不过,最主要的缺憾是,与昆汀恣肆动人、戏谑饱满的[好莱坞往事]相比,[曼克]显得更像是一部仍旧停留在执迷于模仿与再现之渊潭里的平庸之作,技术水平无可指摘,但终究缺乏创意与灵气——同样的问题在大卫·芬奇作品里早已呈露过,但这一回,承袭自父亲和旧好莱坞时期的沉重枷锁,以及强烈的执念,明显束缚住了他的手脚。(8.0/10)
剧本的问题不小,相对于《公民凯恩》和《社交网络》似的交织叙事,这里显得太过割裂,没能实现这种结构应该能带来的效果。涉及人物太多,又没有写好群戏的功力,导致废笔不少,让人不知所云。场景功能性单一且生硬,恨不得直接告诉观众这一场是想表达什么。此外芬奇的黑白长片首秀也让人有些惊讶,主光大部分时间都不是正面光,且经常刻意在背景设置亮瞎眼的光源,黑白片采用这种布光方案实属罕见。芬奇也没有在本作重现以往的调度水平,甚至一度被剧本拖累得倒退回干巴巴炫技的程度。
电影院里粗看了一遍,值得上线之后再细看或者跟《公民凯恩》一起拉片。建议网飞直接让大卫芬奇和艾伦索金拍社交网络2,今年他俩这两部电影,《芝加哥7》是镜头和场面过渡较弱,《曼克》是剧本还差那么一口气……作为一部探讨电影与政治的关系、同时展现好莱坞所具有的输出主流价值观功能的电影,《曼克》最成功的一点是通过The Organ Grinder's Monkey的故事建立起了一种对好莱坞大片场制度的批判。手风琴艺人的猴子不仅指向明星制度,也指向那些自诩为行业顶梁柱的幕后大老板,甚至进一步也指向更加位居幕后的政治野心家。《曼克》真正嘲讽的对象是所有那些在电影这门生意中,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大人物。
观影门槛太高了,完全垮不进去。
你坞这优越感到底哪来的…芬奇和昆汀是不是私底下换过梗😅关于产业本身的作品反而需要更高门槛这事不是挺讽刺吗。
昆汀拍的其实是新好莱坞往事,芬奇这部是老好莱坞往事。和预期不同,故事没有纠结于《公民凯恩》的署名公案(芬奇父子当然是宝琳·凯尔论派的支持者),奥逊·威尔斯完全被简化为功能性角色。整部电影是由果推因的过程,即Mank为什么要创作《公民凯恩》——导火索追溯到1934年媒体寡头赫斯特为支持共和党竞选州长,授意路易·梅耶的米高梅来制作假新闻——这可能才是网飞给这个项目开绿灯的真正原因,别看现在好莱坞是讲pc的左派大本营,当年也是靠干脏活起家的。台词密度确实够高,但还是不如阿伦·索金尖刻,芬奇找了《阿甘正传》的编剧修改,但署名还是留给了过世多年的父亲,也算一偿夙愿。另外还挪用《安妮霍尔》里著名的俱乐部笑话来揶揄了一把编剧公会,并正本清源,这个段子是Groucho Marx讲的,可不是伍迪·艾伦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