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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Urga
1991年,前苏联政局动荡,举国上下笼罩着不祥的紧张气氛,众多信息预示着一场暴风骤雨般的社会变革将要到来。那一年,俄罗斯导演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组建了自己的电影公司。他不想因为局势干扰而放弃拍摄电影,于是选择在中国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拍摄新片。这既避开了国内复杂纷乱的局势,也借助电影《蒙古精神》又一次完成了关于民族和历史的沉重思索。
影片名字《蒙古精神》是意译,略显抽象,还有比较通称的译名是《套马杆》、《套马索》。驰骋草原的蒙古人在放牧时用一种工具来套住动物,即套马杆(套马索)。海报上是风中直立于草原低坡的一枝套马杆,它则是草原上蒙古男女青年野合做爱的一个标志,远远望见插立的套马杆便是告诉人们:不要来打扰他们的欢娱时光。
一望无尽的草原,天空低浮着大朵白云,刚毅的蒙古勇士骑着骏马在纵横驰骋,手持长长的套马杆,抛甩出一个空心索套,以此降服不羁的烈马野马或者猎杀逃窜的野狼,这是蒙古人在草原上放牧必须掌握的一项生存技能,而技巧娴熟更是可以名扬一方。在影片里套马杆被翻译为“库伦”(曾经外蒙古的首都,即现在的乌兰巴托),也正是影片的英文名《Urga》,同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资料记载“库伦乃城圈之意”,在蒙古语里意为“住所”或“宫殿”,不知此中区别又隐含着什么玄机。[注1]
2.草原
说起蒙古风情,除了碧草如茵的辽阔草原,除了热情牧民和迎接到来的丰盛晚餐、篝火晚会,大草原的民俗风情是很多人所难以忘怀的。而小伙子手持的套马杆,姑娘们挥舞的牧羊鞭,也成了鲜明的标志。但可能也如张承志的《黑骏马》开头所说:“每当他们听说我来自那样一个世界时,就会流露出一种好奇的神色。我能从那种神色中立即读到诸如白云、鲜花、姑娘和醇酒等诱人的字眼儿。”对于远离草原之外的人们,自然不会理解牧歌动听的真意,更多感触也只是读完小说后的彻夜难眠,或为索米亚身世沉浮还有伤感爱情本身长叹不已。
草原的诱惑和小说的内涵,让谢飞也把张承志的《黑骏马》改编成了电影。[注2]而米哈尔科夫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来到了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又把一个局外人的眼光落在了套马杆上,他选择了拍《蒙古精神》。但是他无法化解、溶于血液中的不尽乡愁,因为蒙古这个民族的逝去辉煌开始纠缠骚扰起他敏感的灵魂。俄罗斯人又一次必然而然地寓情于景,用那长长的叹息和忧伤的音乐,寻得相似的抚慰。逝去的辉煌,是铁骑滚滚的蒙古民族远去的骄傲,而对于俄罗斯人,帝国似乎也曾有征战沙场的千军万马。但是放诸于20世纪90年代,不安宁的1991年,他们都已经在现代工业文明和社会动荡变革的激烈冲击前,渐显疲惫无力。
3.俄罗斯人的乡愁
贯穿在《蒙古精神》里有一份挥之不去的乡愁,而在回顾整部电影众多符号的意义,那辆意外栽进水里的大卡车突然陷于茫茫无尽的大草原里,恰似对俄罗斯遭遇迷途的一种无奈,所以米哈尔科夫安插俄罗斯人谢尔盖误闯入刚波一家生活的线索,热情的蒙古人救了俄罗斯人一条命,而且以礼相待,让他吃好睡好。谢尔盖让刚波的女儿拉一段手风琴,不想演奏出来的竟是故乡民谣,沉厚的力量通过音乐让他泪流满面。而米哈尔科夫透过音乐传达影像讯息的手法并不少见。《烈日灼人》里小女孩Nadya穿越田野时哼唱的歌谣:Bunrt by the Sun,and the Crimson Sea did Run(天空中的烈日灼人,深红色的大海奔腾不息),穿透力就要比上升的气球头像或者燃烧的火球来得更为直接,理解起来毫不费力。在《西伯利亚理发师》里的站台,蒸汽升腾,列车开动,巨大轰鸣声中,士官学校的朋友们唱着慷慨激昂的歌曲送别落难的朋友,目视着那趟开往西伯利亚的列车远去,Tolstoi则在车厢里高唱歌剧《费加罗的婚礼》里的咏叹调,回应着站台上的朋友。
那一夜,谢尔盖在温馨的蒙古包里安然入睡。而蒙古包外,蜿蜒曲折犹如蓝丝带般静谧的河流,空气里仿佛闻得见青草气息。苍茫夜幕下传来了呜咽的主旋律,萧瑟低沉的呜咽充满着悲伤与苍凉,穿越时空,横亘千古。
在舞厅里,谢尔盖背上刺青记录下的乐谱是军营生活留下的记忆,这曲《Na Sobkach Manjurii》(《战士之歌》),[注3]轻柔曲调充满的却是凄凉和哀伤,诉说着对死去战士的深切哀悼还有对俄罗斯故土的无限怀念。百年前俄罗斯人对于东方大地的向往,前人们逝去的躯体,都在谢尔盖酒醉后的歌声中宣泄淋漓。有别于他们的豪爽,电影里的俄罗斯人好似天生的诗人和歌手一般,行吟颂唱间总是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沧桑荒凉。
讲述蒙古民族的电影故事安插进如此多俄罗斯人的乡愁,是不是觉得太微妙了,也许你会这么问。历史记载里的俄罗斯帝国,这只双头鹰一直没有停止东征西战的步伐,面对内、外蒙古幅员辽阔的大草原更是一度虎视耽耽。如此牵扯史实未免有点小人之心,暂且不说。但借现代文明冲击下日渐势微的游牧民族,再联想及风雨飘摇中的故土,俄罗斯人怎么能不掩面失声?
4.蒙古人的困惑
带着妻子的嘱托、对孩子们的允诺,刚波进城了,他对于眼前新鲜的一切充满好奇。马背上长大的他竟然在公园里的旋转飞车中昏睡了过去,画面切换,妻子正带着孩子在草原上散步。骏马穿行在城市道路间,原始的交通方式与现代都市形成的鲜明对比和刚波骑自行车在草原上飞驰一样耐人寻味。虽然并无人阻拦,自由自在的来往,但是落后与先进,古老方式与现代文明的强烈冲突展现面前,都告示着一种事实:那就是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人们终究不可避免地要被现代化文明所吸引和改变。影片在谢尔盖乡愁之外的另一线索——刚波的困惑也渐渐明晰。
草原上空的雄鹰徒劳拍打着双翅却不进不退,这只雄鹰和早先握在刚波和儿子手里的蜻蜓又有着惊人的吻合之处,巧妙地充当着刚波困惑的象征:既是困惑的个体命运,也是时代变动中的迷茫处境。回归草原的刚波用马驮着一台电视机还有一辆自行车,他在休憩时吃着城里带回来的罐头食物,不时抬头看着那台放置于草原上的电视机。在他眼前出现了蒙古铁骑还有成吉思汗,他们砸毁了自行车、电视机还有放火烧了那辆卡车,并且将刚波和谢尔盖五花大绑、包在布席里面,用马拖着四处奔走,以此惩罚着他们的背叛和侵入,野蛮地宣判他们死刑。影片进入超现实的梦境中,在这个迷梦场景里,刚波是作为蒙古族传统的背叛者出现,而谢尔盖则没能逃脱陌生人侵入蒙古领地的命运。刚波从幻梦中惊醒,他用夸张的象征动作在草原上来回跳走,视野尽头是一道美丽的彩虹。
对于从城里带回的电视机,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而刚波的老母亲则视若无睹,三代人对于现代文明产品的不同态度在刚波身上刚好表现为夹板间的困惑无奈。一方面他是在草原上成长的,一方面他又被现实压力和城里景象所打动。不过他终究没有带回妻子要求他买的安全套,两个人在山坡那头插立起一根套马杆,用旧时蒙古男女的野外交欢方式,宣告着他们应对现代生活方式的返璞归真。
也就在那个山坡,刚波第四个孩子幸运地产生了,他的名字叫铁木真,蒙古之父成吉思汗的名字。在他长大成家后,父母插过套马杆的山坡上建了个油泵场,他就在那里工作。油泵场高大的烟囱,往天空吐着浓浓不断的黑烟,而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铁木真低沉的话语,灰褐色的大草原,布满着沟壑坑洼。或许那时侯的大草原早已踏入了高速发展的工业化进程,但是曾经芳草鲜美、牛羊成群的草原终于是不再回来。而牧民们也选择安居落户,不再需要四处迁徙以维持生计,他们是否还会记得威震四方的金戈铁马以及饶勇善战的游牧祖先。
5.尾声
这是一部平稳而充满诗意的片子,没有精彩的高潮,更没有激烈的冲突,回响耳畔的呜咽声就像是来自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呼唤,需要安静的思考。可以这么说,米哈尔科夫在《蒙古的精神》里融入了澎湃的激情和哀伤的思绪,在蒙古族和俄罗斯族的共同困惑中,真切渴求着民族复兴和精神苏醒。
传统与现代、落后与先进、本土与外来、人类与自然,相关思索都在影片里得到了不少体现,并且米哈尔科夫也理性地保持着一个西方人应有的克制,没有陷进被批迎合西方口味的圈套,因为他切入的是蒙古,而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背后惋惜哀悼的还是草原以北那片广袤的俄罗斯土地。蒙古不过是另外一个影子罢,现代文明带来的身心约束,在他们身上勒出了印记。传统悄然离去的阵痛,迷失徘徊的困境放之于崛起一时又再度没落的民族皆准,即使它们不一定是出生在草原。
注1:另外一个英文名字是《Close to Eden》
注2:1995年的《黑骏马》(《A Mongolian Tale》),导演谢飞,原著张承志,主演腾格尔、娜仁花、道力格尔苏荣等
注3:又名《满州之山》,思乡之曲
http://www.stanford.edu/class/slavgen194a/na_sopkakh/2005.4
把米哈尔科夫导演的电影《蒙古精神》看了两遍,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茫茫的草原,奔驰的骏马,拖得长长的草原歌声的曲调,阴鸷凶猛的鹫鹰,这些元素化成了一种赶不走的记忆,安放在了脑海里面。
米哈尔科夫的电影总是包含着很深刻的东西,包含着一种批判的力量、一种对于文化的形上思考以及一股对于逝去之物的留恋和哀愁。这种基调在《蒙古精神》中同样体现了出来,而文明的忧思就是这部影片的主题。
1、影片是以蒙古草原上的牧歌式生活开始的,这种生活是那样地奔放不羁、自然朴素,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散漫的、无秩序的别样视域。摄影机运用完全写实的风格,把这种生活的细枝末节、一点一滴都予以放大,把草原牧民这一”无意识的经验世界”改造成为我们的有意识的观照对象,从这种观照中,我们感受到的是宁静、和谐的“前技术文化”(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48、49页,上海译文2008年版),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像短笛里奏出的旋律那样舒缓,一切都是由人类的双手造就,因而人类于其中可以感受到自身的真实存在,感受到本雅明所说的那种“此时此地”的“灵光”(见本雅明《迎向灵光消失的年代》,59、60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这与现代文明大异其趣。所以影片在一开始就为观众树立了一个人类世界的“应然”形象——它不受异化和侵扰,它是自由的世界。但是当这种田园牧歌的生活与现代文明的”实然“相遇时,它所受到的挑战是巨大的。进城是这种草原上的和谐转向冲突的拐点。进城对于刚波来说,是一次精神文化的旅途。在城市里,他的眼睛看到了许多新奇现代的事物,刚波其实并不守旧,他非常乐意去尝试这些事物,甚至达到了很热切疯狂的地步。比如,他看到游乐场的电动飞船,花了很多钱买到了玩儿一个小时的权利。然而,当电动飞船启动的时候,原来的刚波不见了。马上的刚波与飞船上的刚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是英武雄壮的蒙古汉子,后者却像是一个误入巫师的魔圈中颤抖瑟缩的小丑:刚波在面对现代文明时显得无所适从,显得无奈又落寞,在一个小时的消费过程中,他最后竟然在电动飞船上沉沉睡去。而此时画外音却是他的妻子与孩子在草原上嬉笑玩耍的快乐歌声与草原上苍凉的长调的混合音响。这种配置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刚波属于哪里?刚波该往何处去?推而广之,在现代文明居于主导地位的背景下,古老的文明该走向何方?它处在怎样的地位?
2、这个问题似乎是米哈尔科夫电影中的一个基本的问题,在《西伯利亚理发师》和《毒太阳》中,对这一问题也有过探讨。在这部《蒙古精神》中答案显得尤为矛盾和复杂。蒙古精神在影片中起起落落,同现代文明呈现出不同的力量对比关系。刚波对于现代文明具有主动性的态度,他知道他不可能永远拒绝它。但是它经历现代文明的方式却又是一种远距离的,小心翼翼的。有这样一个场景,他在回家的途中,把买来的电视机放在离自己远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似乎在好奇地等待着从屏幕里蹦出什么东西。这是一个隐喻,一个关于刚波与现代文明之关系的隐喻。对于刚波来说,现代文明仍然是远远地外在于他的一个客体,刚波对于现代文明不是内在地体验而只是外在地、费力地去认识,其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即便刚波把电视机买回家并安装停当,当打开电视后他所收获的仍然是失望:电视中播出的节目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外星球的事物。然而,这种文明的挫败感却又在两个地方以蒙古精神的复兴得到了补偿。这个补偿,一在梦境,二在现实。所谓梦境,就是刚波在回家的途中梦见了民族的祖先成吉思汗:在成吉思汗的指挥下,骑兵摧毁了电视机代表的现代文明,勇武的精神复活了,回荡在茫茫的草原之上。刚波醒后,似乎得到了祖先的启示,向神灵附体一般,在草原彩虹的映衬下跳起了蒙古族的古老搏克,那个场景出奇地壮美,给人一种力量的喷薄感,刚波似乎是在以这种方式为祖先的功绩,为蒙古精神的再生操办了一场庄严的祭仪。这一现实的补偿还表现在,刚波最终没有听从妻子的劝告买回避孕套,而是按照蒙古族的传统,把带着红布的库伦(套马杆)插在草原上,在大地之母的怀抱中与妻子做爱,人类原始的本能在这里战胜了现代文明对于本能的压抑。这次做爱的结果,是刚波的第四个孩子铁木真的诞生。铁木真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成吉思汗而取的,正是因为那个关于成吉思汗的具有神启性质的梦境,才有了刚波第四个孩子的生命。但是,文明的挫败感在影片的最后又弥漫起来。铁木真的声音出现在影片的结尾,当年刚波插库伦的地方如今建立起了工厂的烟囱,而铁木真就在那里工作,今年他将和妻子一起去国外旅游。铁木真的话很短,画面中是一个冒着浓烟的直直的大烟囱,画外一直配着持续的电话铃声。这一切告诉我们,现代工业文明终于不可避免地侵入了草原,即便是草原的儿女也向这种文明屈服了,和刚波不同,对于铁木真来说,现代文明已经是内化于他的生活方式了。相反,草原的一切已经与他产生了离异,他已经对草原陌生了。那持续的电话铃声也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信息传递的现代化。铁木真的心已经随着全球化的趋势奔向了远方,草原留不住他了。那么,刚波在梦境和现实中复活的那种蒙古精神依靠谁去继续,去传承呢?因此,影片中给我们一个思考的结局。蒙古精神在影片中时而低落,时而复活,但最终免不了被工业文明压制的结局——这是一首诗,是一首无可奈何的文明哀歌,起起伏伏的节奏,忧伤难忘的旋律回荡其中,把人们带向草原的云端,带向对文明的沉思。
3、影片中还有一个人物:塞尔格。塞尔格最令人难忘的是他始终不忘那首歌——《满洲里的山岗上》。为什么这首歌对于他来说如此珍贵?因为其中蕴藏着俄罗斯的灵魂,蕴藏着塞尔格对自己的文化传统的追忆。塞尔格表面上是一个快活的人,但是他的内心却有着难以言说的精神痛苦。这种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现代文明的一种副产品。在歌舞厅中,塞尔格与自己的朋友有一段激烈却颇具哲学色彩的对话。塞尔格很气恼地说,灵魂?我们的灵魂就值两块钱一个?!当他问自己的朋是否记得曾祖父的名字时,朋友哑口无言,而当朋友反过来质问他时,塞尔格同样语塞。塞尔格在此时神情凝重,默默不语,然后他经过短时间的镇静,走到舞厅的舞台上,脱掉衣服,向乐队展示那印在自己背上很多年的《满洲里的山岗上》的乐谱,在乐队的伴奏下,他深情地唱起了这首古老的俄罗斯歌曲。米哈尔科夫设置了塞尔格这个人物,恰好形成了一个与刚波相对的看待问题的角度。刚波少受现代文明的影响,而塞尔格就生活在现代文明之中,他们正好代表了传统文明的两个层面:一个是蒙古文明那样的仍然封闭自足的样式,另一种是俄罗斯文明那样处于现代文明浸染之下的样式。塞尔格的烦恼在于传统信念的丢弃,在于文化传统的失落。刚波不管何时都能够记住成吉思汗这个伟大的名字,可是对于塞尔格来说,自己的曾祖父的名字他都已经遗忘了。现代生活的忙碌节奏和实践理性革除了人们感受自身存在的能力,切断了人们意识的时间之流,使人们忘记了历史而只关注于当下,一切传统和精神的积淀都烟消云散了。塞尔格只能够在《满洲里的山岗上》的歌声中忧伤地追忆,苦涩地品味那俄罗斯的精神传统。
4、结语:《蒙古精神》这部影片,具有浓郁的诗意,草原风光的描绘,原始生产方式的细微刻画,都把人带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具有浪漫的意味。同时,这部影片又具有文化上的哲理性。它探讨了古老文明何去何从的问题,蒙古精神和俄罗斯精神作为古老文明的代表在影片中互相穿插,时而低落,时而复活,形成了起起伏伏的节奏,呈现出旷远寥廓又隐含着追忆的哀愁。非常喜欢片中时而响起的蒙古风格的音响和《满洲里的山岗上》低沉的歌声,它们似乎带着人脱离了现代文明的桎梏,朝向一个神秘的、遥远的、古老的所在奔去了。
1991年,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共产党执政的苏联解体,将国家权力移交给俄罗斯总统。苏联灭亡。同年,导演尼基塔·米哈尔科夫为了躲避国内政治动荡,他带领着自己的摄影小分队悄悄来到隶属于中国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拍摄了影片《Urga》,国内译作《蒙古精神》、《套马竿》。
“Urga”为蒙语,套马竿之意。套马竿是蒙古人传统放牧工具和最触手可及的武器。蒙古族男女欢娱时若往草地上插上套马竿,远方的人见了,便知趣避开。至于为什么选择内蒙古这块儿神秘的土地来表达自我情感,导演米哈尔科夫这样说到:“很早前,我就想拍一部中国内蒙的影片。至于为什么,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出于一种下意识,也许是要延续祖先前进的足迹。蒙古人曾经统治俄罗斯二百七十多年,我们的血液中早就混有蒙古人的血。”
一、帝国的泯灭
俄罗斯与中国都拥有值得炫耀的辉煌历史并曾经在文明中傲然地俾睨世界。在米哈尔科夫的摄影机下,俄罗斯民族的悠久历史变成了歌曲中荒凉的叹息,而再高贵的艺术也不过沦为中国人赚取金钱的谋生手段。曾经的战士谢尔盖偶然听到刚波小女儿奏起故乡音乐时泪流满面。在丑陋的迪斯科舞厅里他被同乡人嘲笑不记得祖先——你还记得你祖父的名字吗?你的曾祖父呢?可笑。我们的灵魂在哪?她只不过和列宁像章一样,只值两块钱!悲愤中的谢尔盖眼前依稀浮现的仍旧是俄罗斯白雪皑皑下的广袤故土。背上刺着《曼楚里山》谱子的谢尔盖作为承载着俄罗斯民族精神的普通人,在现代政治文明的冲刷之下,精神载体和力量载体不可避免地撕裂破碎。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坐在和俄罗斯民族有着同样困境的蒙古人的草原上,独自哼唱属于俄罗斯民族的挽歌。
二、消逝的蒙古
虽然米哈尔科夫无处不努力渲染蒙古的风土人情,但细节给予我们的印象仍旧是现代文明的传播过分侵蚀了古老传统。墙上的海报、刚波的帽子、布因手中的玩具,我们甚至渐渐疑惑起那些蒙袍下面隐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几百年前,成吉思汗带领着蒙古铁蹄践踏了亚欧大陆三分之二的土地,而豪气冲天的蒙古人在现代文明下却变的有些软弱甚至妄自菲薄。面对城市,坐在旋转飞机上的刚波表现出好奇而又十分惧怕的一面,他要传递给我们的困惑是——是应该选择接受先进文明还是继续拙守一隅?现代文明和传统文明是否是永恒的悖论?冥冥中的某种力量给予刚波自信,我们仍旧看到了一个值得欣喜的结尾——从城市归来的他用蒙古搏克式的步法在彩虹下跳跃,用传统的套马竿方式稚拙地表达爱情。这趟城市之旅也同时意味着刚波完成了内心的自我审视——民族寻根之旅。
三、繁复的符号
米哈尔科夫在片中埋藏了多处隐喻,使得整个影片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神秘感。巴亚图是游离于影片情节之外的一个独特角色,他总是孤独地骑在一匹马上醉醺醺地闲逛。作为“根”的化身,他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刚波一家人或谢尔盖身边提醒着什么。而他本身所携带的非常扎眼的小红伞、红箱子、红喇叭,还有那张海报,又向人们昭示着他本身激烈的矛盾冲突。小布因对玩具的兴趣远远大于成吉思汗和九匹银合马的故事。两次出现的静止又突然溜走的蜻蜓幻化成从城市归来后天空出现的不进不退的雄鹰,在精神意义上注视并保护着蒙古族人。而一头扎入水中的卡车也巧妙寓意了俄罗斯民族的现状和蒙古人对于外来文明的迷惘。
四、旋律与镜头
本片中音乐不但但只作为媒介存在,作为重要的表现手法之一,米哈尔科夫将音乐赋予了人性化的色彩,使得与片中内容相得益彰。谢尔盖背上刺的《曼楚里山》内容慷慨激昂旋律却无比哀伤,弥漫着对逝去战士的深深怀念和对俄罗斯的浓浓乡愁。主旋律往往伴随着草原画面远远呈现,带有蒙古长调的悲伤色彩。几段不多的轻快节奏所配的画面却带有讽刺色彩,让人颇感忧心。剪接流畅,画面丰富且隐喻性强,大量的摇镜头和横移镜头从心理上扩展了视觉领域,给人以空旷之感。两条线索互相穿插却毫不凌乱,米哈尔科夫大量使用了对比手法,十分耐人寻味——刚波骑马艰难地穿行于闹市中,下个镜头切到帕各玛骑马涉溪聚拢跑散的马群。奶奶对电视的漠不关心对比到孩子们看电视时候的目不转睛。转来转去的电视频道中总是播放美国总统讲话或者中国京戏。巴亚图的蒙古长调声中却是俄罗斯小姑娘对十月革命的解读。
五、超现实结构
片中有一段超现实主义片段十分有趣且引人深思,米哈尔科夫将刚波的幻想巧妙地融入进一个横移镜头中,使观者无法辨清幻境与现实的分界。刚波买回电视机和自行车坐在草地上吃罐头,镜头移动,出现一队铁骑——巴亚图成了成吉思汗,而自己的老婆帕各玛却成为了成吉思汗的夫人。成吉思汗严厉地责问刚波作为蒙古人为什么没有武器,为什么没有马。然后将刚波五花大绑拖在马后,而此时出现的谢尔盖也遭遇了相同的惩罚。身着铠甲的蒙古勇士在愤怒中摧毁了电视机,焚烧了卡车,并将它推下山坡。刚波作为蒙古传统的背叛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谢尔盖作为外来侵略者或者现代文明的化身也遭到了无情抵制,但是再英勇的蒙古战士面对电视机中蓝波的矫健的身影也只徒剩叹息。米哈尔科夫则在大卫·林奇之前巧妙地使用了循环结构。近片尾处,我们看到帕各玛走出蒙古包,电视上显现出她牵马走过的画面。刚波起身跟上去,紧接着出现的就是片头追逐那场戏。
六、其他
整个片子清新自然,节奏平稳,有着大自然的气息和略微伤感的色彩。米哈尔科夫通过对蒙古族的描绘传达他对蒙古更远处土地的无尚热爱和切切担忧。俄罗斯民族和蒙古族曾经同样的辉煌,同样的豪迈冲天,而现在他们也同样地陷入了破落的境地,俄罗斯民歌和蒙古长调又是那么相似地何其悲凉,都在呼唤着人类远去的灵魂。汉族向来视蒙古人为异族,欧洲人似乎也不把俄罗斯当做已人。身份认同的问题在两个民族同时浮现,米哈尔科夫借用蒙古抒情的思路也就清晰显现。而片中体现的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的碰撞,人类与自然的相生问题把此片推向广阔的意义而不仅仅局限于民族苏醒和文化复兴。片尾处,漂亮的草原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沙地,套马竿变成冒着黑烟的烟囱,叙事者的声音被电话铃声粗暴打断——我们最后得到的依然是米哈尔困惑的脸庞,如同开头小布因盯着蜻蜓时的迷惑与不解。安东尼奥尼在《云上的日子》一片中曾经使用过了本片的结尾。虽然片中大量蒙古风情的描写有取悦欧洲观众之嫌(比如用十多分钟来表现蒙古式的杀羊方法),但这并不妨碍观者的价值判断,因为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有关于全人类的精神式命题。
虽然我总是吹牛逼自己很懂苏联东欧电影,但平心而论我拉的美国片还是最多的。美国片是小说,技巧性强,容易分析容易学,俄罗斯电影是诗,诗怎么分析啊!就好像“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几乎就是大白话了,小学生都看得懂,有什么可分析的?但是这又是最牛逼的文化遗产,只要还有人会说汉语,那这首诗就能一直流传下去,这就是诗歌的力量,我最常回味,最打动我的也还是几部苏联诗电影。
月初开车去了一趟草原,又找到了几年前在内蒙挖油的感觉。一路总是想起很多年前看的《套马杆》和张承志的《黑骏马》,好像也有了一些对草原的乡愁,斗胆分析一下这部我非常喜欢的《套马杆》,看看俄罗斯诗电影中的诗意从何而来。
套马杆
片名《Urga》是套马杆的意思,国内翻译成《蒙古精神》,这和蒙古精神有什么关系吗?简直莫名其妙。套马杆除了套牲口,还有一个的作用是蒙古人在草原上做爱的时候会立起套马杆,示意周围的人不要打搅,所以影片还有一个副标题“爱的领地”。在影片中,套马杆代表传统的传承,当现代滚滚而来时,传统的生活方式必将发生变化,当蒙古人不需要再套马,住进楼房后,套马杆作为传统的消失就成了必然。
新生和死亡
草原就像大海一样无限辽阔,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所以这种环境中会诞生蒙古长调,一个人同时唱高低两个声部,那是蒙古骑手在草原上给自己作伴的孤独的声音。在这样辽阔的环境中一切问题都是小事,只有生死是大事。
《套马杆》的开场就大气磅礴。影片从一个女人的后背开始,她骑在马上,是猎物。接下来是一个运动镜头,从马眼睛开始,然后缓缓移动到握着套马杆的手,最后停在主角刚巴的脸上,这是一个蒙古猎手。猎物骑着马站在远远的平坦的草原上,猎人站在小山包上,极美的静止镜头,静是为了强调接下来惊心动魄的“动”。随着猎人嚎叫一声,猎物受惊飞奔,两人开始了追逐。套马杆上装饰了一个红穗子,在奔驰的马上起起伏伏勇往直前,这是阳性的象征。背景音乐由猎人的嚎叫、马蹄声和鼓组成,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终于在镜头的尽头,猎人的套马杆套住了猎物的马,两个人下马继续追逐。猎人用套马杆反复套猎物,终于捉住了,两个人在草原上厮打起来,最后两个人都累了,骑马奔向蒙古包。
这并不是一个抢亲的故事,猎人和猎物其实是一对生活在草原上的夫妻,他们已经生了3个孩子,正被一个问题困扰——要不要避孕。和他们生活在一个蒙古包中的母亲就唠唠叨叨的说自己早就劝过刚巴不要娶城里女人。对旧时代的人来说,生孩子是好事儿,怎么还要避孕呢?避孕是一个相当新的、相当现代的日常问题。
刚巴和他老婆巴德玛惊心动魄的“抢亲”对我们这些现代观众有误导作用,蒙古人一家人其实生活的相当美满,他们过着几千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养了一大群牛、一大群马,还有一大群羊,日子过得富裕。男的放牧,女的织布,两个人共同抚养孩子,其乐融融。
俄国人谢尔盖的出场是在一望无际草原上行驶的卡车上,镜头中的卡车看起来比马还小,在草原的尺度面前马和车都是微不足道的。司机谢尔盖的驾驶室里挂着咿咿呀呀的收音机和家人的照片。他犯困了,车驶出道路,在即将一头扎进湖中时谢尔盖突然醒来,捡了一条命。
谢尔盖下车活动,意外撞见了天葬,看到了被鹰撕碎的尸体,一路逃回卡车,慌乱之中卡车一头扎进河里。
蒙古人的出场代表新生,而谢尔盖的出场代表死亡。新生和死亡在片中对于俄国人的意义除了一代又一代人生命和文化的传承外还代表苏联的死亡和俄罗斯的新生。米哈尔科夫特别喜欢开车迷路的设计,在《烈日灼人》中也有一个到处问路的司机,象征了斯大林时期不知何去何从的俄罗斯的灵魂。
野蛮和文明
刚巴一家有蒙古人特有的好客,杀了一只羊来招待死里逃生的谢尔盖。影片用了一个长镜头非常细致的拍了蒙古人杀羊的过程。刚巴先把羊按倒,拔掉肚子上的毛,麻利的割开一个小口,手伸进去用手指勾断羊脊背上的动脉血管,羊便不再挣扎,血流进肚子里,这时温柔的女主人巴德玛让羊闭上眼睛,这就杀完了,全过程一滴血都没有,和采摘果实似乎没什么区别。然后是全家人其乐融融的剥皮,就连小孩子也要上手。
这一段中间穿插了几个谢尔盖的近景镜头,他先是震惊,然后转过身去,不忍目睹。这是文明的冲突,在俄国人代表的文明人或者说城里人眼中这是野蛮,而在信仰萨满教的蒙古人眼中这是文明。吃羊就要杀羊这是天经地义的,并不野蛮,文明在于不能浪费,不能让羊受苦,一切都是长生天的恩赐,而既不杀,也不养,吃现成的,这是野蛮。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谢尔盖笃定的认为蒙古人是野蛮的,而自己是文明的,宁愿在毡房外啃面包也不想进蒙古包吃手把肉。刚巴一家也不气恼,就是安静的等着,小孩子忍不住要上手,刚巴温柔安静的把孩子的手拿开。谢尔盖熬不住了,走进蒙古包,几杯酒下肚后,文明的俄国人和野蛮的蒙古人就找到了共同话题。谢尔盖请求让刚巴的大女儿拉一段手风琴,女主人自豪的同意了。谢尔盖搂着刚巴在《斗牛士圆舞曲》中露出了惊讶又欣赏的笑容,刚巴一家则露出了自豪的微笑,最后镜头再次停在谢尔盖泪流满面的脸上,这里没用特写,而是近景,在草原上一切的感情都是淡淡的。接下来是一个圆月和草原的空镜头,背景音乐变成了管风琴。从情绪上看这段的主题是思乡,但这个乡在哪里?是代表“文明”的手风琴还是代表“原始野蛮”的月亮和草原?谢尔盖也说不清楚。
所谓文明和野蛮其实是成年人的文化概念,孩子眼中没有这些复杂的东西。谢尔盖在洗脸时无意间露出了后背《满洲里的山岗上》纹身,小儿子惊讶的跑过去和姐姐说:他背后的字和你书上的一样!这是绝妙的设计,手风琴在片中无疑是文明的象征,乐谱成了语言不通的蒙古人和俄国人通用的语言,而杀羊同样是共同的语言,只是一个文明一个野蛮。但这些在孩子眼中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的。
传统和现代
片头的“抢亲”、天葬可以说是文明和野蛮的冲突,但杀羊的一场戏就把这种文明和野蛮的道德判断化解掉了。在草原上什么是文明、什么是野蛮的道德判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蒙古人一家面临的问题用现代和传统的冲突更加贴切,而且现代的到来是不可阻挡的,刚巴一家只是探索,并不抗拒现代的到来。影片中有一个有趣的人巴亚图,他是刚巴一家的邻居。从女主人的话中我们了解到,这个蒙古人没有牛也没有羊,只有胯下一匹瘦马,每天喝的醉醺醺的到处游荡,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幽灵,即是传统的幽灵也是现代的幽灵,在片中他一共出现了五次:
第一次是在片头,巴亚图骑在马背上撑着小红伞,唱着蒙古长调悠哉游哉。
第二次是在刚巴遇到谢尔盖之前,他给了刚巴一跟香蕉,一个小喇叭和史泰龙的海报,他说史泰龙是他在美国的弟弟
第三次是在刚巴和谢尔盖进城前,给了刚巴夫妇一个鸡蛋和一个苹果。
第四次是他骑着马走在宾馆的走廊里,给了小女孩一个苹果
第五次是在刚巴的梦中,巴亚图化身成吉思汗,教训了刚巴和谢尔盖这两个不成器的后代。
在刚巴进城前,刚巴家所有的代表现代的东西都是巴亚图带来的,每次来都受到刚巴夫妇的欢迎,小孩子们更是相当开心。他的第三次到来是重要的,他在刚巴夫妇在讨论进城市买避孕套时出现,给了他们一个鸡蛋和一个苹果,两人小心翼翼的吃,仿佛是第一次吃这两样东西。女人先吃苹果,男人先吃鸡蛋,吃到一半的时候交换。从基督教角度苹果代表智慧,鸡蛋代表重生,我们知道晚些时候刚巴就要和谢尔盖进城了,女主人巴德玛期待着刚巴进城能带来电视(智慧),也给这个家庭带来新生。
刚巴明显适应不了城里的环境,他穿着镶着金边的华丽蒙古袍骑着马走在水泥路上高人一等,而周围的工厂和烟囱显然又高他一等,这里用了远景镜头表达这种尺度关系,显得刚巴游离在两者中间格格不入。
刚巴进城第一件事是去药店买避孕套,穿白大褂的售货员清一色都是女的。镜头从刚巴的脸移动到妻子给写的纸条,再移动到避孕套,又从避孕套移动到营业员又大又圆的脸。营业员主动问他是不是要买避孕套,他害羞的摇摇头,忙说不是不是逃出了药店。走在街上看到了糖葫芦,直接就咬了一个;去了游乐场拿出一堆钱玩一个小时的旋转小飞机,第一圈还被吓得够呛,而城里的小朋友们都已经在打魂斗罗了。刚巴感兴趣的都是小孩喜欢的东西,对城里人的概念:钱、时间、距离都没什么概念,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但适应城市环境并不困难,坐第一圈小飞机还被吓得大叫的刚巴很快就睡着了,现代也就那么回事儿。刚巴在城里的戏拍的很轻松有趣,蒙古大汉的害羞和童趣和他的不自在产生了反差,消解了现代和传统的冲突,他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在学习,既不害怕,也不抗拒,甚至还有一点点喜欢。
谢尔盖在城市里游刃有余,晚上和朋友、刚巴一起在舞厅喝酒。俄国人喝大了都喜欢聊点灵魂什么的。和面对现代很迷茫的刚巴一样,谢尔盖也要面对一个未知的的世界。苏联解体了,以后的世界是什么?赚点钱吧。灵魂值几个钱?两块钱!谢尔盖和朋友争论起爷爷的爸爸叫啥,两个人都不记得了,原来一切都是会被忘掉的,那现在这些担心和爱恨情仇还有意义吗?谢尔盖起身就走,又觉得不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祖先,又回到歌厅。
喝大的谢尔盖走上舞台脱掉上衣,让乐队按着他背后的乐谱纹身演奏《满洲里的山岗上》,然后对着台下唱。这是个蛮滑稽的镜头,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谢尔盖谢尔盖虽然是城里人,但他一样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只有刚巴似乎听懂了他的歌。这一段并不是一个中国人不理解俄国人的故事,而是所有人都不理解谢尔盖,在同为俄国人的朋友眼中谢尔盖也是在耍酒疯。而在已经喝大了的谢尔盖眼中,他是能够引起舞厅中所有人的共鸣的,人们在音乐中跳起了华尔兹。这里剪辑进了一个山岗上的白色教堂的镜头,这是米哈尔科夫给出关于变革的答案,俄罗斯未来的方向要从东正教中寻找,和刚巴打算问问喇嘛就是不是要用避孕套的问题一样。
很快我们就知道这段完全是是谢尔盖的幻想,颇有点《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老莫决斗”的意思。其实大家该干啥干啥,根本没人搭理谢尔盖,他确实是在耍酒疯,很快就被志得意满穿燕尾服的经理叫警察架出了舞厅。这样的超现实剧情在影片中一共出现了4次,都是在表现两位主角内心的转变。
接下来是刚巴去找他的朋友王斌两个人一起去营救谢尔盖,本该紧张的情节还是轻松又有趣,两个人骑着马讨论要不要用避孕套的问题,这里刚巴第一次表达了他的想法:成吉思汗是老四,而他才生了3个,还得再生啊,不能把成吉思汗扼杀了,蒙古人一直在等他们的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美国元素和戈尔巴乔夫
进城归来的刚巴买了一大堆东西,除了避孕套。刚巴坐在草原上望着没插电的电视机,然后开始吃罐头肉,用茶碗喝饮料,还在草原上骑自行车,这时他其实已经睡着了。梦中化身成吉思汗的巴亚图和化身孛儿帖的巴德玛出现把刚巴和谢尔盖教训了一顿:你们是蒙古人,为什么没有马?在这场戏中电视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有象征意义的道具,在“成吉思汗”大军站在电视机前的时候电视突然亮了,开始播放《第一滴血》第二集史泰龙在阿富汗和塔利班玩马背叼羊的段落,影片正是史泰龙演的兰博带领成阿富汗的成吉思汗后人打苏联人的故事。然后蒙古大军在欢呼声中打碎了刚巴的电视,烧掉了谢尔盖的卡车。
这段的含义非常丰富,不能简单地理解成传统和现代的冲突。冷战结束后世界必然会跟着美国走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而代表美国的形象却是肌肉男史泰龙,这是暴力的象征。虽然没有买避孕套,但是巴德玛理解了刚巴,两个人走进了电视,代表传统和现代的结合,此前电视中反复出现戈尔巴乔夫的影像,电视后面挂着拔牙图送给巴德玛的史泰龙海报。
在《满洲里的山岗上》的歌声中,草原上立起了套马杆,套马杆叠化成烟囱,旁白是他们的第四个儿子,取名铁木真,他当了一个石油工人。
鹰、月亮和教堂
鹰在藏传佛教中是神鸟。佛教故事中有“尸毗王以身施鸽”及“摩诃萨埵投身饲虎”的佛经故事。死后舍身是一种布施,人吃羊,鹰吃人,都是一种循环。在内蒙打井时候去过成吉思汗陵,传说棺材被开过,里面并没有成吉思汗的尸骨,是个衣冠冢。但是萨满教认为要在人咽气之前拿一搓雪白的驼毛放在鼻子前,人死后灵魂便会附着在这搓驼毛上,安葬灵魂比安葬肉身更为重要。鹰吃了人,人的灵魂便成了鹰,藏传佛教讲究“光荣随鹰背飞翔”,这也是一种对灵魂和精神的崇拜。
影片中多次出现鹰,第一次是谢尔盖意外撞见天葬,惊飞了一群鹰鹫。第二次是谢尔盖回去拿帽子,镜头缓缓向前运动,就在马上要露出尸体时一只鹰飞了起来,米哈尔科夫和观众开了个小玩笑,但却非常符合藏传佛教的精神,真是绝妙的设计。
鹰最后一次出现是接近片尾,从梦中醒来的刚巴在彩虹下跳起“鹰舞”,这是博克摔跤之前的舞蹈,象征武士的勇猛,准备像鹰一样搏击。这里剪辑进了一个鹰的镜头,它好像挂在天上一动不动。电影中运动是常态,静止是反常,静止的鹰代表着草原精神的永恒。
教堂出现了两次,一次是谢尔盖唱《满洲里的山岗上》插进去的回忆镜头,一次是谢尔盖给老婆讲套马杆时窗台上的一个教堂摆件。教堂和喇嘛一样,象征在变革时代蒙古人和俄国人都应该从宗教和传统中寻找答案。
月亮作为影像出现在谢尔盖听《斗牛士圆舞曲》时,这是思乡的符号,好像在各种文化中月亮都和故乡紧密相连。月亮的意向还出现在《满洲里的山冈上》。这首歌有多个版本,谢尔盖演唱的是战前的华尔兹版本,这里月亮同样代表着思乡。
山上轻雾笼罩
月儿露出云层
照亮那静静的墓碑
夜色中惨白的十字架
保护着沉睡的英雄
逝去的亡灵永远的游荡
他们诉说着战争中死去的人们
刚巴的第四个儿子
我第一次去内蒙古还是因为挖油,一天一夜开了1400公里去乌拉特后旗一个已经没什么的人的荒村给人送钻头。那个村的样子有点像那种世界末日电影的布景,全村只有两条街,仅有的四户人家占着街口的四个房子:一间澡堂、一个小商店、一个饭店和一个早已废弃的空无一人的学校。我开丰田坦途,客户开一个英菲尼迪SUV,两辆车在正午的十字街口相遇了。我们都光头戴着墨镜,一起把钻头塞进客户的后备箱后英菲尼迪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我在空无一人的街头。那场景真应该拍下来,既像极了黑帮片,也像西部片。
交货后我去假的蒙古包饭店吃饭,蒙古包虽然是水泥的,但门口立着的苏鲁锭可是真家伙,屋里挂着成吉思汗的十字绣,看来他们确实一直在等新的成吉思汗。老板一家都有蒙古人的大圆脸,汉语说得都不怎么流利,他女儿胖胖的,穿着淘宝爆款T恤,在不停的刷淘宝。店里只有一道菜就是手把肉,点菜以后我不停的从暖壶里倒咸奶茶喝,但还是顶不住睡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没梦到成吉思汗。醒来以后大吃一顿羊肉,走出门顿时觉得烈日灼人,疲惫得迈不动步子。我想老板可能就是刚巴的第四个儿子,或者我是才是刚巴的第四个儿子。
还是米哈尔科夫的,原名叫《套马缰》,还是那个古老的主题——工业文明和民族传统的矛盾。传统的荣光在现实的挣扎中往往很容易失去底线(这个主题和他的《西伯利亚理发师》一样,但是简洁干净得多)。不过最后男主人公还是没用避孕套,于是他便有了他第四个孩子——铁木真,那份载满了光荣的回忆。
叙事流畅,主题明确,最后的梦中,很超现实,铁木真带着铁骑回到了蒙古草原,战胜了电视机。
俄罗斯电影总是带着浓浓的诗意文学色彩,镜头下广袤的大地,对生活的土地的赤诚的爱,没想到《毒太阳》之前导演就有如此佳作。俄罗斯民族对于解体后的缺失的归属感和认同感,面对不可逆转的工业浪潮下游牧民族的进与退,那几个超现实镜头乃点睛之笔:过去,现在和未来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
非常兼顧東西方觀眾的老米電影(老米親自配音)。猶愛電影對90年代初內蒙的鏡頭描寫(老米打了醬油)。而小女孩的手風琴,Edward Artemiev的神秘開闊的BGM,舞廳裡頭的靡靡之音,謝爾蓋高唱的《滿洲里之山》,以及搖滾和蒙古民樂都成為了聽覺所能感受的文明和精神的交織和衝突。
处处皆是神来之笔:达达的马蹄踏过城市的街巷,一边是好奇的窥视,一边是无措的尴尬;电视连结起历史与现实,金戈铁马的杀伐已成梦呓,现实的银幕上,要么是英文的喋喋不休,要么是汉族的古老传统,蒙古只能迅速抽离;最后一幕,高耸的烟囱,勃起的到底是谁?
过分平庸着抒情;传统的游牧民族的生活状态,以及时代的发展,先进文化对其游牧文化的渗透与改变。
讲的主要是一个问题——不要忘了你曾祖是谁。可惜几年以后米哈尔科夫慢慢把斯大林当成自己曾祖了。最后一个镜头寓意深刻:草原上有那么多车辙,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每条都想绕开远处它要到达的那个地方,但最后每条车辙都无可奈何地通向了那里,那里竖着根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
米哈尔科夫在91',他其实是羡慕蒙古族啊。遗体任凭飞鸟啄食,死也不带避孕套的刚波,铁木真大军凭空出现,只有戈尔巴乔夫和京剧两个频道的电视里突然蹦出萋萋芳草……所谓蒙古精神。俄国人唱的歌很熟悉,仔细一想原来是天鹅之歌结尾的那首曲子。心有戚戚焉。
米哈尔科夫总是做一些高概念的东西,不过情感方面做的也不错,旧时代的幻灭。很喜欢:男人坐旋转飞机睡觉、铁木真幻想后男人的奇怪舞蹈、电视从美俄和谈切换到妻子骑马场景这三处。至于标志着美国资本入侵的骑马邻居,则稍显生硬
艾玛里面女儿拉的那首手风琴曲我小时候拉过无数遍!!前奏一出来我简直震惊了。嗯拍的特别特别美。看完简直不想在北京待了想立刻买火车票去二连浩特。
不是蒙古人拍出这样的电影,不是中国人,是个俄罗斯人!这个了解西方和东方精神的民族,这个矛盾痛苦的民族,这个注定会伟大的民族。好了,回到片子本身,我用一种很不怀好意的思维来揣测这部片子的背后,苏联的导演用蒙古人的没落来表达自己国家解体的落寞,蒙古人在成吉思汗之后有什么呢?在那个令人惊叹的帝国灭亡之后还有什么呢?同样,苏联的解体之后,俄罗斯人会想些什么呢?我把这部片子看作苏联人的痛苦和思考,与蒙古人关系既近又远。
这是一部来自家乡的片子,遥远却熟悉的公园,找回了童年的回忆,醉醺醺骑马爱唱歌的蒙古人,满脸严肃喝多了也爱唱歌的俄罗斯族人,构成了现代社会之外,不容于主流的民族悲歌。过着现代生活,丢失了铁木真和苏维埃的铁血雄浑,唯有在酒精的迷醉中才能依稀找回昔日超级帝国的一丝灵魂。
平稳的镜头,从容的叙事,以及最后的脱力大幻境映照的现实现代化力量同草原传统文明的冲击都很有爱
太绕了,竟然要在中国,通过讲成吉思汗远去后的蒙古,来说苏联的终结。还是难以摆脱在几个民族之间穿插叙事的时候被民俗迷住,不过倒是能看到不少90年代的集体神情,一种往现代过渡的进行时。
这片子绝了 大师水准。诗性 美学 史料价值 民族特色 幽默感 剧情 思想性 一样俱全。蒙古包里的生活如此简单美好富有活力!ps 老毛子好怂 宰羊炖肉 大快朵颐 天葬循环 多么健康环保!看得我都流哈喇子了!
1.米哈尔科夫真是视野广博啊,跑来内蒙搞俄国人的乡愁,适合中国人的片子让老毛子拍了,还念念不忘拉上了美国人客串。2.传统与文明的冲突确实拍得好,那种无奈和悲哀,还有面对未知的新鲜感都说了出来。3.巴亚图骑着马走在俄国人的走廊上那段太迷幻了!4.最后成吉思汗那段总感觉是他黑泽明看多了…
至少从表面上看,大致讲的就是曾经对中俄两族产生过深远影响而如今又被已成为现代化大国的后两者冲击着的蒙古人如何倔强的坚守着自身根植于大地的历史、文化和古老信仰。深谙文明、繁荣和未来的我们看后也许会觉得迂腐狭隘,但显然导演比我们更理解野蛮、荒凉和传统。
米哈尔科夫就爱拍洗脑片,主演真的不是浅野忠信?凭什么逗比都叫谢尔盖……
蒙古族的我可能没有蒙古精神… 怕了怕了 不过确实有帮助我了解我民族的文化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不识彩色电视机
两个心中装着遗憾的民族
套马杆就是男主骑马时端着的那根杆,平时是赶羊喝马,栋起来就是行房。高原平底的草原,蜿蜒的河流,蒙古大地上本就充满野性,天生天养,蒙古人常常仰望苍鹰,死后天葬,喇嘛教是他们的信仰,他们很有钱,却不冒出什么物质需求、也没那么多疑问,因为跟随自然就好了。城里骑马格格不入,草原里的电视同样格格不入。刚波觉得成立很新鲜,旋转飞椅、避孕套、游戏机、歌舞厅,鸭舌帽,但最后他还是栋起了套马杆。刚波梦见成吉思汗,被野蛮对待,城里人也觉得刚波是也野蛮,所以塞尔格一开始看着那血腥的剥羊,受不了,但是靠近那么一了解,又真香。但最终,草原还是躲不过现代化的入侵,那栋起的不是套马杆,而是烟囱了。草原的野性失去了,蒙古人还能何去何从,苏联解体了,俄罗斯人又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