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幸存者

〈Summer Survivors〉译为《夏季幸存者》，它讲了一位心理学研究者Indre带着一位抑郁症患者Juste，一位躁郁症患者Paulius从原先的医院公路旅行至另一家医院的故事。

路程中，三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共鸣的对话，也没有什么治愈性的大事件，谁也没成为谁的救赎者，甚至谁也没有真正意义上成为谁的朋友。

这只是心理学研究者和病人之间，陌生的病人和病人之间一次偶然相聚的旅程。这像每个人大部分人生时间的基调，没有什么热切的情感，没有什么“会更好”的理由，大家唱着歌，不知为何而唱，却还是在音乐中享受到一些虚无的积极。

“会更好”有的时候，就只是被一些虚无的积极引导，而不是那些看起来多么重要的理由，其实这就已经很好。

只是简单铺排电影里令我难过的细节

医生面对实习生说的“所以你把躁郁症解释成‘双相障碍’这病就能好了吗？”。

突然重新说话和逗趣的保罗，比较接近我前不久写的当双向障碍（躁郁症）遇上服务型人格的情况，问题的两面，我总觉得如果动态的一面维持自我消耗的状态，会加剧另一面的恶化。所以才是人前有多暖多逗，人后有多丧。

（图片来自豆瓣）

预防自杀，预警自杀的器械与对自杀信号丝毫不敏感的研发者。

抑郁症就如已经形成的创面和伤口一样，可以被缝合、可以被包扎、可以被遮盖、可能会愈合，但这一道痕迹只要出现了，就永远不会消失。

仓促遮盖的精神病院标识和随意拿精神病来开玩笑的普通人，普通人永远不会知道寻常玩笑的残酷，就好像小鸟嬉笑蝴蝶明知道迟早要死，还特意寻死的残酷。

可能这是最残酷的教学实验，未经历过猝不及防的自我了断，又怎见得能轻易放下对执意自杀者的傲慢看法。傲慢并非不屑，也不是以其为耻，而是很多时候带着善意和盲目乐观的看轻。

（图片来自豆瓣）

修车房老头说的“祝你早日康复”和保罗安慰无法停止哭泣的Juste时说的“都会过去的”，留意一下保罗在听到“祝你早日康复”的表情，和他在说“都会过去的”的那种没有任何自我怀疑的自然而然。这些话哪怕自己都不信，还是会在那个需要用来安慰的时候抖落出来，谈不上是解药，最多只是个无效的安慰剂，我们都知道，我们都在习以为常地使用。

哪怕是有专业知识和技能，但没有足够的临床经验的人，在直接和单独应对精神疾病患者都是有风险的，风险针对的并不是照顾的施与者，而是被照顾的病患。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干预，也都可能因为未能及时“看见”患者的自我伤害（精神上）而造成隐性的损害。

（图片来自豆瓣）

因为看不见伤口，所以总会令人容易放松警戒，从必须要跟着保罗去取钥匙，到后来独留保罗在车上，带Juste去清理伤口，保罗的死其实在抵达没有任何预防病患逃跑的妥善设防的新医院的一刻，就可以预见。

以无度或过度使用性欲发泄来填补抑郁带来的内心空虚，并试图以此作为掩盖抑郁的事情，只会加剧抑郁体验中的无助。

“当我抑郁的时候，他们都会来安慰我，当我狂躁的时候，一个礼拜上10个女人，他们却都不会来安慰我。”

假笑练习，假笑多了是不是就真的有机会变得快乐了？

（图片来自豆瓣）

逃避药物治疗，为了不要失去欲望的念头，屡次私自停药，说明药物把病人拉扯回去的冷静世界也不是正常范畴的世界。他们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无法重新被拼回去的零落板块。

假如你的优秀，只不过是躁郁症的一面，或者不过是抑郁症的症状之一，是需要治疗的部分，你会接受统一切除的治疗，变成一个看起来安然无恙的普通人，还是跟这嗜血的魔鬼进行交易、妥协和共存？

Juste那渗血或又再次发炎的伤口说明，这趟三人的夏日之行，无人幸存。

（电影：夏季幸存者 Išgyventi vasarą）

一舊叉Siu酥

看完电影再回看片名，悲从中来。那个夏季，没有幸存者。

这是一部非典型公路电影。发生在夏天的故事，并不一定治愈，也可能致郁。

英德尔是一位只想和机器打交道的研究者，却被迫成为精神病院院长的助理，没有护理病人经验的她接受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开车把两个病人送到另一个医疗机构：高大帅气的躁郁症患者保罗，刚刚自杀未遂的女翻译尤斯特。同行的还有一名医师阿姨，负责协助和监督服药。

电影不长，90分钟，但是充满了丰富的细节，若有若无的呈现着故事的走向。丢掉的医师，遮盖住的精神病院标记，天窗上的污迹，骤然而至的雨，握不住的风。

电影大部分时间都轻松愉悦，三个年轻男女在旅途中互相调侃，无意走近，也不想远离。保罗的角色最立体，几年间只靠在纸上写字与人交流的他突然在车上开口说话，吓呆了英德尔，慌忙中给院长打了两通电话才安定下来，保罗则在一边哈哈大笑，仿佛恶作剧成功了一般。打开话匣子的保罗一发不可收拾，通过他和英德尔、尤斯特的对话，观众可以窥见她们人生故事的一角。

熟悉能带来安全感，而陌生能卸下心防。三个人的对话虽然多多少少有些距离感，但都真诚坦率。

保罗问尤斯特，自杀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尤斯特说，什么都没有，就像那段时间消失了一样。沉默片刻，保罗给尤斯特讲了个笑话：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一只鸟飞起来，遇到了一只蝴蝶，它问蝴蝶：“嘿，你在干什么呢？”蝴蝶说：“我要自杀”，小鸟说：“什么？可是太阳马上要下山了，本来你也快死了呀。” 蝴蝶说：“是的，我知道。但我很郁闷。”

大道理都懂，但坎儿依然是个坎儿。

当保罗看向窗外，带着迷茫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我们就知道他跑步、游泳、言语粗鲁、放声歌唱、喋喋不休都是伪装。他在努力活着。靠近结尾的时候，电影有一段长达23秒的特写镜头，汽车行驶在夜色中，保罗和尤斯特的手并排放在一起，但始终没有谁握住谁。

这已经是保罗和人、和这个世界最近的距离了。

所以电影结尾有些猝不及防，回想细节，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曾经有个学生，因为某件事的刺激陷入深深地自责和内疚，情绪持续低落。前辈同事建议我赶紧让家长把他带走，留在学校会有风险，我们很难把握。我联系了家长，陪他们一起到医院看心理医生，测评显示他处于重度抑郁状态，大夫开了药，建议定期复查。常规诊疗结束，大夫把我拉到一边，问我什么看法。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学校有学校的顾虑，负责老师的态度很重要。我说按我的理解，他应该留在学校。大夫露出欣慰的表情，他分析了学生的状况，说从学生恢复和治疗的角度讲，他最好在人多的地方，有熟悉的同学朋友多交流，让他有倾诉的空间，这对他有好处。我说好。

他回到学校，每天吃药，并且隔三差五找我当面聊聊天，我也一直和家长保持沟通，互相通报情况。几个月后，他恢复的很好，一如往常，至少从表面看来。

工作几年来，类似的情况遇到不少，作为非专业人士，我知道我能做的很少很少，但我也很明白，对于需要帮助的人，关键时刻是轻轻一推还是轻轻一拉，可能就是咫尺天涯。每个人都应该在自己的角色上尽己所能。

说到底，人要想走出困境，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作为一个“正常人”，英德尔的视角贯穿整部电影，观众会跟着她经历认识和态度上的变化。一开始，英德尔也明显带着有色眼镜。有一场戏，英德尔在楼外抽着烟，尤斯特跟她借火，便站在她身边抽起烟来，她默默地往外挪了一步，尤斯特也跟着挪了一步，英德尔又挪了一步，尤斯特没在跟着。看的时候先是会心一笑，转而一声叹息。车上的精神病院标志，朋友间的风言风语，修车师傅的随意调侃，说者也许无心，听者绝对有意，每个人都在骆驼的身上放上一根稻草。在两天的旅程中，英德尔逐渐了解了保罗和尤斯特，理解了他们的境遇，撕下“病人”的标签，开始把他们当“人”看，途中她为尤斯特换药，告别时他们互相拥抱，像是分别的老朋友。

但终究还是要分别，她能做的仅此而已，而这短暂的快乐时光留给保罗和尤斯特的，也许是些许安慰，也许是更多对失去的恐惧。

英德尔带着尤斯特换药时，保罗发作了。他带着行李想要逃离。英德尔拦住他，劝他上车，保罗说：“有一件事你不明白，一次发作会结束，另一次发作也会结束，这次呢？也会结束吗？”英德尔无言以对，只好说：“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是敷衍，也是善意，是我们都爱说但都不爱听的话。

当我无能为力时我会这么说，所以我不想感到别人的无能为力。

在别人遇到困境时，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英德尔，不熟悉时会保持距离，远远地做个看客；熟悉时会笨拙的努力做些什么，结果徒劳一场，只好抱歉地说声“一切都会好的”，安慰彼此。

马克斯·韦伯说过：“人是悬挂在自我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相信明天会更好是我们最后的信仰。

2011年的优秀纪录片电影《浮生一日》今年出了第二部《浮生一日2020》，素材都是来自于世界各地YouTube用户，他们按照要求在特定的日期拍摄并上传视频，编导在海量的素材里选取片段进行剪辑和编排，最后形成一部90分钟纪录片。

所有的情节都发生在同一天里，从日出到日落，不同种族、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宗教、男女老少、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吃喝玩乐、悲欢离合一齐涌来，像一口吞下一包彩色巧克力豆，赤橙黄绿青，苦辣酸甜咸。

我喜欢这两部纪录片，不是因为看到了世界广大、天下大同，是因为看到了我们都一样的孤独。

我每天给人擦鞋子，或者给家里的每只蜘蛛起名字，或者期待对面楼里的姑娘回应我，或者数一数一天有多少趟火车通过。我每天都试图让生活发生点什么，但每一天都和昨天一样平淡。

我们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是相同。每个人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精彩一刻”分享在抖音快手小红书朋友圈，营造出“世界很美好”的假象。每个人都从疲惫的生活中抬起头看看别人的精彩，获得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世界太大了，看不到我的小。

第一部里，每个人都要回答三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你害怕什么”。

人们怕怪物，怕鬼魂，怕女巫，怕僵尸，怕蛇，怕狗，怕猫，怕黄蜂，怕劫匪，怕长大，怕真主，怕异教徒，怕同性恋，怕脱发，怕不孕不育，怕父母离婚，怕国土易主，怕雪山消失，怕政治和战争，怕出了门不能平安回家，怕死亡。

合起来看上去很丰富的答案，拆开了放在每个人的身上依然很平淡。太阳底下无新事。当你突然意识到，全世界的人加在一起给出的答案依然不过如此的时候，也许会像第一部片尾的女孩一样失望。

《浮生一日》，23：56分，最后一个女孩疲惫地对着镜头，车窗外大雨瓢泼。

“我一整天都在期待能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很棒的事，值得纪念的事，然后参与其中，向世人证明，在平凡人的平凡一天中也会有不平凡的事情发生。可事实是，这样的事不是每天都有。对我来说，今天一整天，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在这里，我不想放弃生活，我不会坐在这跟你说，我是个了不起的人。因为，我觉得我不是，根本就不是。我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孩，过着很普通的生活，没什么值得深入了解，但是我想要做个了不起的人。尽管今天其实没发生什么大事，但我仿佛感觉到自己已经历了一次涅槃。”

然后面对镜头，她露出微笑。

尤斯特曾经对保罗说，难过的时候，练习微笑也许是有用的。

保罗不相信。

电影最后，英德尔回到了她的生活，保罗离开了世界，尤斯特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她独自躺在床上，嘴角翘起，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

笑一笑，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

（本文首发欧盟电影展公众号）

立陶宛电影《夏季幸存者》于2018年多伦多电影节“发现”单元（“Discovery”），上映。该单元致力于发掘新人导演的处女作或第二部长片。多伦多电影节策展人之一Dimitri Eipides认为，《夏季幸存者》是“一首对人类精神恢复力的欢快颂歌”。“在生活五颜六色的巧克力之下，它喂了我们一口苦涩的药丸，轻柔地推动我们去共情和接受。”2019年，本片在台北电影节展映，也收获了较好的口碑。

路上：精神障碍年轻人的夏日旅程

《夏季幸存者》仅有86分钟，是一部风格舒缓又兼有喜剧元素的公路电影。三个年轻人在精神病院相遇了：英德尔是一位精神病学家，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研究项目，只想和机器打交道，懒得和人打交道；保罗是一名听起来很文艺的小提琴手，长相也阳光帅气如一只大金毛，仿佛分分钟就要扑到怀里来。不巧的是，他是个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者，已经有好几年不开口说话了；尤斯特则是个女翻译，最近刚刚自杀未遂被救回来，自带低气压，浑身上下写着“雨女无瓜，请勿接近”八个大字。院长的恶作剧式的派遣使英德尔不情愿地载着俩人和一名护士（护士阿姨还在半途被弄丢了……）前往另一个精神机构，一段充满碰撞、笑声和思考的旅程就此开启。

若非影片一开始就明确交代了这些背景，我们几乎会把这段旅程当作三个年轻人的一次寻常的夏日旅行。保罗是最活泼的，他嬉皮笑脸、锲而不舍地和高冷的尤斯特调情，因为一个电话八卦英德尔的感情生活，和自己的兄弟一会儿打成一团，一会儿好成一团。尤斯特全程一张生无可恋doge脸，沉默寡言，却也不时被死皮赖脸的保罗逗乐，嘴角泛起笑容。英德尔急哄哄赶路，却被不断发生的意外搞得没了脾气。她最初警惕又小心，在自己和尤斯特、保罗之间画出楚河汉界，后来也渐渐松弛下来，放弃和拖延症斗争，开始谈笑风生。

尽管有若干爆发的时刻令人心下一沉，这些时刻也如蜻蜓点水般流过，一如这段旅程本身：慢悠悠而苦乐参半。大家摸着鱼，一路宕机，乐呵呵地向前。旅程终结于大海。到达大海时，没有言语，没有煽情的音乐，只是三个年轻人站在那里，呼吸海风。只有到影片结尾，镜头快速地掠过，交代出几个人后来的生活状况时，我们才会继续感到一丝苦涩。

精神障碍：难以言说的社会之痛

精神疾病和精神障碍题材的影片中，有直接介入残酷现实的纪录片，如《精神病院12天》，冰冷空旷的精神病院，程式化的、近乎审讯的询问和绝望无助的精神病人都让我们感到压抑和沉重；有从多方面刻画精神病人生存状态的故事片，如《一念无明》，从始至终，患有躁郁症的阿东都被冷冰冰的世界隔离出去，几无生存空间；有试图如手术刀般剖析病人内心世界的心理片。

这些影片都将精神问题视为一种结构性问题，探寻其社会因素：现代社会对人的异化。如《一念无明》便清晰地呈现了金融业的激烈竞争、高昂的房价、麻醉剂般的宗教和吃人血馒头的旁观者等多个维度。这些影片往往也对精神机构和精神治疗持有审慎的批判态度，精神病院被表现为冰冷的官僚化机构。

本片则另辟蹊径，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在本片中，精神病院的院长看起来并不严肃，和病人仿佛老友般相处，可以想见他的治疗思路也比较灵活。影片没有给保罗的躁狂和尤斯特的自杀提出解释或原因，英德尔所接电话内容也不得而知。随着影片的展开，我们发现，困扰他们的其实是我们每个人生活都曾出现的问题：男朋友或者暧昧对象的电话暗示着一段糟心的关系，出于骄傲想要向家人隐瞒的秘密，再次遇见曾经约会过的女孩……甚至汽车修理站的大叔也似乎经历着家庭矛盾。影片没有明确指向外在的社会性因素。保罗的亢奋和尤斯特的沉默是一体两面，在两种相反的表象下是相似的自我毁灭的冲动。

影片既没有妖魔化这些受精神障碍困扰的年轻人，也没有苦大仇深。它忠实记录了这一天的旅程。我们直接进入这段旅程，或多或少地体会他们内心经历的斗争、怀疑和焦灼。我们能体会到他们一方面渴求帮助，另一方面又对精神治疗怀有疑惑，不相信自己能够回归正常生活。正如保罗问英德尔的那句话：“如果我没病呢？如果我就是个坏人呢？”这样的困惑其实深藏在我们每个人心底。幸存者是谁？不仅是被认定为不正常的保罗和尤斯特，也是似乎有社交恐惧症的英德尔，也可能是银幕前的或者自闭或者疲惫的我们。在这个意义上，影片已经超越了对精神障碍的单纯描述，而是提供了更广泛的社会关注。

影片之外：立陶宛电影和文化

立陶宛坐落在波罗的海沿岸，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是小众的文青旅行目的地。它既在文化上受到前苏联的长期浸润，又在经济上和北欧联系紧密。如在本片中，尤斯特的职业便是芬兰语翻译。近年来，立陶宛文化部门通过多重手段，大力扶持本土导演创作，推动影片走出国门。一批制作精良、气质独特的立陶宛影片也因此走入国际视野并收获好评。如《桑格莉之夏》入选圣丹斯电影节和《电影手册》年度十佳，《养猪场的奇迹》入选多伦多电影节等。这个秋天，让我们通过《夏季幸存者》，走近立陶宛的社会和文化。

我以为结尾可能会是治愈类，三个人各自勇敢地面对生活。

可是想死的蝴蝶怎么会一下子摆脱depression呢？

即便他们在旅途中看起来轻松愉快，和常人没有分别，还是会被汽修店老板撕开纸板后“你们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话语刺痛，还是会被老友看似无意的“听说你在精神病院”伤到。生活有温暖之处又如何呢？终究无法盖过突如其来的崩溃，窒息，厌倦。

躁郁症男主唱歌的时候我有点想哭，当他最后一个人到新的“牢笼”，给朋友打电话不接，想摸摸小狗都没摸到，窗外的景色再美，对他来说也没有半分疗愈效果。平静地吞下药丸，我已经泪流满面。

这部电影也揭露了精神医疗方面难以治疗病人残忍的事实，即便是心理医生的女主，也并没有把两个病人当“朋友”，前期一直保持距离。当男主问她“如果我只是一个糟糕的人”，她也没有办法回答，只能恳求他回到车上，因为她确实束手无策。

自杀的女生，胳膊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故事的最后她努力练习微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但我想她不会忘记那个雨夜，自己崩溃的时候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或许我有一天也会主动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预兆，但其实已经有很多预兆了，无人在意。

我曾經看過部西班牙片子，電影很怪，名字先怪上來，叫誰能殺死孩子。電影介紹，說一對旅人到座小島，首先對美妙風光感嘆來得恰巧，然后就感到一切怪上來，是種寂靜。所見所到沒有人，但有小人，像煙霧出滅。才來后被感動的靜寂，反制起依賴這種靜的人，丟到太靜的氣氛，生出疑，過不多久就發現，這是一種巨大慌亂的啟幕。先于靜中孕著亂，物至極巔倒，巨靜后的怕觸物皆然，或草或風，稍一騷一抖，便是怖譎如瘴，疬疬遍隨。這亂是由天真孩童引索，那么孩子可怕么，這事怕多，若一群呀呀作囈的純兒，沒有預見，沒有上峰，但他像有指導，有其一定之規，做些大人眼界外的可笑事，若此事做真做透認死理，認靜，認一根筋到底，沒有干撓，或說有但仍不為其一毫所撩，再勤勤懇懇地做，一直地做，貌似稚幼的事，轉而使人有疑，添惑，那這一整個事態發生的時間那就是恐怖的，安靜的怖，所以嘿然有怪，且是有韻在后，綿綿不絕。

下邊就是我親身踫上的事

那天難得是雨天，恰在四月，可貴得很。在住居以外，也許是車多，也許根本就是蒸發得快，我僅只在最后一個拐彎口聞到類似薔薇的花香。于是雖則腳步未停，眼光急找觸目皆綠色中的花，一圈細萎得遠看將要蘗掉的酒粉色小草花，芥子粒樣圍陣，再往后便只是向天崢崢日上的勁松，那不會有花的弱柔香，我便認為就是它們，但太少，我一走過這彎，也就不見，只留了點靜的意思。等到出了小花陣子，下過小半天的雨意一點沒有了，樹雨后的香漸淺，一呼吸間又有煙氣，但是忽地想到一個雨后晴天，就在眼下走的這段，由黑鐵柵欄和亂花叢組的小景觀緊深處，發現輛冷陽中的電動小車的印象。

地上，鋪綠長草，前頭尖尖，舒舒的敷到土表層，我看有水，漫厚流動，水草蒹而軔，細麻麻尾從。幾處有影，影里但沒風，沒有葉子飄，直射的太陽反照回一輛小車，座位上盛滿太陽光，這大概從夜間開始的景象，經歷清早，經過人群，仍是安靜。車倆邊向下垂的綠桂真大真圓，彎下來，老老實實地彎下來，造了個境，長橢圓葉子一節一空，不久有風，細碎鳥聲，光線篩落，車廓里邊，我眼睛不能抽離，看著走腳下路。

但是也在這一天，一會兒我就走近區心小園了。我常倚緊邊上的石臺走，這里的左邊，通共是光禿的灰磚大塊，一棵果樹后不遠是另一棵花樹，就這樣，米把間隔，一溜甩開十幾株。但是就在正中央，沖干枯的水池后有倆個長窄的細磚槽子，盛滿干的黃土，什么都不種，就光土，我走著這條寂道，雨停了，空氣新鮮，沖進鼻子的都是樹清香，來到這個土池側，我想到了歪一歪頭，未料看到一幅畫，倆棵球傘小葉樹一邊一棵，圍在第二層石階以內，葉子吸滿水汽，飽了就低墜，微風拂近，婆婆娑娑，攪撩似有若隱的霧，朦朧里忽然才發現有倆個半米小童的身影，影影綽綽，一聲不吭在水池里。池底鋪的卵石多雜，剛下的雨，濕了淺淺一層。因此我沒提前一步聽見后再看到他們，就剎時像從天上降到地面然后靜靜地玩的人。發覺他們了就聽到聲悶悶的揍水響，拋到河中，河水沉且深，像丟到古代的井，咕——突——咕——突！這里哪見水，但石子硬是砸進了井的底，穿過暗壁，越一長箭，刮蹭上黑，雙重的孤意，遼遠間倆人碎碎地等，不急不巔。剛才我看那畫，水汽蓊蔥，樹是剪影，天上降沙。一個小人打破，像剪刀鉸的整人，涂紅格子衣藍褲，照傘樹一覆就貼，豆沙霧擁散，離地近的小圓葉排向左抖。另一個巴腰小兒，也給他寫綠畫棕，左試右挪，看來還這塊灰巖適合，一摁，老老實實，眼珠手際，款款而來，盯找直身人，直人剛就一縮，呼吸吃進，眼豆一愣，巴腰兒一嚇，小石頭掉下手，咕——突！四眼一對，倆下邁腿，蝦米樣一穿一挺，找顆呯遠的石頭。

這之前我也見倆小兒，更嚇人。那天走到樓底，突地聽種聲音，是衣服和身體瞬間接觸，劃后如從未發生，但總能陸續讓你聽到的奇怪響聲。然后我去找，地面土黃，他倆又矮，一時間在聽到但看不見的種啞異氛圍，冒生生踮近倆個半尺人。那刻，我吸住出氣，猛看，我認為是真在人世見著鬼。他倆身不足米，一貼高樹下走，一個并排，右首是團樹。高樹小兒伸盡兩臂，旱地里劃水，天和地中間，畫圈，360度圓，邊緣齊整，奮力不懈。團樹小子只兩手心蔽褲縫，呆頭呆相，頭朝地磚。高樹小兒窊空氣，呼哧呼哧，眼平視，半閉，嘴緊憋，鼻翼翕合。團樹小子疲乏頹萎，聳肩耷腰，保持一致。小兒渾身淡色，我沒有眼鏡，那天小熱，神思恍惚，一邊有聲，一旁像沒有人，悶頭頭朝你走，有種感覺，前邊，在我前，或在后，始終有個目標，他不棄，他早累，但仍走，一個曳地有聲、有勢，一個雖葳，說好的就是底氣，丟魂丟臉拼死和你共赴的團結，都隱在股啞界。

等我終到樓棟，既不舍又感到棲身的恐怖，回過頭再看一眼。透出闊葉子，團樹小子頭低向前，兩手挪都未挪，衣墾間嚴死合縫，兩個小腳板，踏地凄寂，不掉步伐。高樹小兒刨著空氣，在團樹小子身子邊鑲一路花邊，像風中的輪子，倆人聽不見，朝看不見的東西走下去。

這四個孩子都在靜中。靜，遠，從一端到另端，按說過渡平和，祥實安穩。但于此間，或逼極致，漸生出怪、出巧、出異。是否是這過程太長，太盡，一過某個點度，靜里反透得出類似點殺氣的東西，不能準確定義，縹惚間就視而不見。或于現實根本無礙，但它到底存著，或亦于此有大礙，是發生在小孩子身，所以明顯，顯而易見地讓人最先看出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