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由卡西·阿弗莱克主演的两部影片《海边的曼彻斯特》和《鬼魅浮生》,刚好可以看作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究竟,在一场亲密关系里,死者和幸存者哪个更悲哀?
在《海曼》里,卡西·阿弗莱克扮演了一个失去三个女儿的父亲。
他是那个活下来的人,所有的伤痛,都要他来背负。
他一个人搬到波士顿,做着勤杂工的工作,沉默地度日,可是伤口却又一次次将它拉回那个叫作曼彻斯特的海边小镇。
那里有温暖的阳光,也有冷冽的寒冬。温暖是气候,寒冬是心境。
这个中年男人,注定无法逃脱负罪,只得生无可恋地活着,这是「幸存者」的悲哀。
而在《鬼魅浮生》里,卡西饰演了一个披着床单的鬼魂C。
他和M是一对情侣,住在一座僻静的房子里。不想,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了C的生命。
在《海曼》里有一处情节,哥哥去世,卡西去见他最后一面,他只是注视了片刻,茫然无措地亲吻了哥哥的面颊,便匆匆离开。
《鬼魅浮生》也有类似的情景,只不过死的人是C,前去看他的人是M。
同样,M也感到茫然。他看见C躺在病床上,全身蒙着白色的床单,安详、冰冷,无法分辨是「死亡」还是「睡眠」。
可毫无疑问的是,C确实死了。被车撞死的,头上还留着一道疤痕。
而死亡和睡眠真正的区别,是「醒来」的方式。
就在M走后,C突然坐起身来,走下病床,成了一个披着床单的鬼魂。
他回到那座僻静的房子,守候在M身边,开始了一段漫长的等待。
这是《鬼魅浮生》最为特别的地方。
我们看从前的电影,总是更关注一对情侣中活下来的那个人,看他是如何放下和前行的。
而《鬼魅》关注的,却是死去的那个人。
它采用「亡魂的视角」,拍出了一部很不一样的悼亡片。而悼念的对象也并不是死去的人,而是「逝去的爱情」。
这场来不及告别的爱情,对活着的人固然残忍,对死去的人呢?
其实更残忍。
因为,活着的人还有未来;而死去的人,却只有过去了。
当死亡为一切画上终点,C的生命只剩下单向的回溯。他没办法用一个新鲜的未来去掩盖过去的伤痛,他只能愣愣地沤在过去里,期待解脱。
该怎么解脱呢?
不知道。
我们只得看着这个披着床单的鬼魂,游荡在房子里,时刻守候在M身边。
透过他空洞的双眼,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他的哀伤,他落寞的身体。
这个房子的两个主人,如今只剩下一个。而他被永远埋在了这个房子的暗面,不见天日。
那薄薄的床单隔开的,是两个世界,更是所有接触的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注视,只有陪伴。
影片中有一个长达5分钟的长镜头,始终对着女主,看她瘫坐在地上,一勺一勺吃掉了面前的巧克力派。
她在不断切割着食物,不断送进嘴中,不断咀嚼,面色清冷。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除了这个机械的进食动作和勺子触碰盘子的摩擦声,再无其他。
悲伤就这么一寸寸地渗透进来,霸占了全部的时空。
在这个时空里,表面上悲伤的是「吃」的人,其实更悲伤的,是站在不远处「看」的鬼魂。
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企图用食物来消解伤痛,却彻底失败;看着她冲进卫生间,将那些无效的食物大口吐出。
他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这才是彻头彻尾的悲伤。
应该说,比起《海曼》,这部电影「丧」的程度还要更深。
《海曼》中至少还有一些戏剧化的情节,来淡化悲伤的氛围。
可《鬼魅》没有,它的悲伤是从始至终的,一点一点的淤积、泛滥,积小流,成江海。
即使是拍摄这对情侣的相处,甜蜜中也弥漫着忧愁。
它就像是C和M相拥而眠时,客厅中突然响起的那一声不和谐的钢琴,早早便预示了意外的降临。
它就像是C和M关于搬家的争吵:
M问C:你想留在这里? C:嗯。 M:为什么? C:亲爱的,因为这里有我们的「历史」。
是的,C说的不是「回忆」,而是「历史」,而这个词语的含义,我们要到影片结束才能真正明白。
这座房子,对于C和M来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对于M,它只是个总有异响的鬼屋,是个早早就想搬离的地方;而对于C,它却是一个留恋的对象,是一种不愿放手的执念。
后来我们知道,其实C在这座房子里,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自M离开的那天,C就站在窗前,目送她的离开。他看车子行驶在暖人的夕阳里,一路远去。而房子里,越发清冷、阒寂,比坟墓还要幽暗。
M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但是C,愿意等。
房子相继有新的房客入住,有单亲母亲和她的一双子女,有一群年轻人在这里彻夜狂欢,有一个秃顶男人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宇宙的永恒真理:所有记忆、存在、不朽,都是妄念,一切终将毁灭。
对于这些阻止M回来的人群和思想,C动用鬼魂的灵异力量,将他们通通赶了出去。
最终,房子破败了,再没有人愿意居住。推土机不期而至,将它碾成碎片,化作了尘埃。
C的等待,似乎也到了尽头。
在废墟中,C看见了隔壁房间那个披着绣花被单的鬼魂,她的等待要更为漫长,以至于忘了等的人是谁。
此刻,在废墟上,她终于动了念头:“我觉得他们不会回来了!”之后便魂飞魄散,被单掉落在地,瘫软作一团。
如果说「死亡」只是「身死」,那么这一刻的被单掉落,则是「心死」。
“哗”地一下,所有眷恋、期待、希望,全部消失了。
而这,也是C的结局吗?
房子倒塌后,废墟上又盖起了新的大楼。
然而,C并没有魂飞魄散,因为他内心期待重逢的火,还没有熄灭。以至于当他从施工的高地一跃而下时,命运也并没有终结他的等待,而是给了他一种全新的等待方式。
就像前文写道的:死了的人没有未来,只有过去。
C竟一下穿越回了几百年前,回到了这座房子建立的起点,用一个「初见」的方式,去等待「重逢」。
那可真是神来之笔。
而我们也终于明白了「历史」一词的含义。C从生前到死后的经历,恰恰见证了这座房子从建立到倒塌的全过程,而他和M的爱情就嵌在这段历史里,成为一个最动人也最心碎的注脚。
房子的主人一直在换,床单里,相拥而眠的人总有不同。可对于C来说,这座房子和他已融为了一体,而他身上披的床单,则是他和M爱情的最好见证。
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该走的还是要走。
C的等待,与其说是等待M的回来,不如说是等待一个真正可以告别的时刻。
那是什么呢?
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死无可恋?
或许是的。
但我想,故事还有另一层含义,并没有那么消极。
记得在片头的字幕里,影片引用了伍尔芙短篇小说《鬼屋》的第一句:无论你何时醒来,都有一扇门轻轻关上。
《鬼屋》讲了一对死去的恋人,回到曾经的房子里寻找宝藏,最终找到了他们最珍贵的东西,那便是爱情的痕迹。
《鬼魅浮生》虽然讲的并不是同样的故事,但内核却是相似的。
M注定不会回来了。
就像影片开始时的那段对话。
M说:我每离开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诗句。这样我每次想回去的时候,都会有回忆在等着我。 C问:那你回去过吗? M答道:没有。
离开这座房子的时候,M也留下了字条。那意味着,她也不会回来了,这和之前的每次离开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这张字条,也成为了本片最大的悬念。
上面究竟写着什么,使得C在看后,瞬间消失?
你可以有很多猜测。比如:我不会再回来了。比如:你不用再等了。又或者,只是一句不知所云的动人句子。
但我想,应该是《鬼屋》里的那一句:The Treasure yours.——这是你们的宝藏。
这一句,曾在影片中出现过。它就出现在M带新男友回家,C愤怒地将书架上的书散落了一地,其中一本书打开的那页,正是伍尔芙的《鬼屋》,而镜头给了这句话一个大大的特写:The Treasure yours.
这是C在提醒M,这座房子对于他们的意义。这里藏着他们的宝藏——那心中永恒的爱的光辉。
而最终,M也把这句话留在了字条上,他用这种方式回应了C,告诉他:是的,这是我们的宝藏,我只有离开,才能完整地留下它。
那一刻,C也明白了这句用来提醒M的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的。
生死两隔,留下的是一段完整的、值得一生回味的爱情。有它在就好,人和房子都不是「回忆」必须要依托的东西。
那就走吧。
自始至终,C等待的都不是M的回来,而只是M的一句:这段记忆,对我也同等重要。它不是一个说搬走就能搬走的房子,而是那段漂浮在人生里的彩虹斑驳,永远无法抹去。
这就够了。
“无论你何时醒来,都有一扇门轻轻关上。”
可是,你不必担心。
那不是什么鬼魂,而只是爱你的人,来看你了。
彼时2018年2月1日凌晨,严寒中颤抖着开始码字的我,已经彻底分不清是受冷的缘故,还是在为一次差点错失的邂逅、后知后觉的喜爱而激动了。
我看了四遍《鬼魅浮生》。前三次观看,每次相隔不超半小时,而我刚刚结束了最后一次。这样的观影经历,在成为影迷的五年来,从未有过。
一刷罢,别说丧起来,我甚至不觉得自己看明白了。而且遗留着对部分情节点的不适(“闹鬼”后墨西哥妈妈的不真实反应、派对上莫名其妙的高谈阔论)。纸条上写了什么?最后余留的新鬼魂拿不到纸条还怎么循环?从高楼跃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穿越到过去、重启了时间、还是进入了未来?带着这些自惭形秽的疑问,我翻遍了几乎所有长短热评与讨论区,却没有得到任何统一的答案。涉及到本片概念设定的评论,有的模糊其词,有的不成系统,回放对照也均驳多于证...我陷入了对自我和对集体的双重怀疑,是我脑子不好用还是片子本质意识流?强求逻辑却忘记意会?说不定如貌相掌握少数者真理的批评所言,北美高口碑和喜欢它的豆友都是文青日常装逼瞎捧?一片茫然中,我几近选择不再深究,随便标记了事,何苦徒添折磨。
但它那股透着坚定、举重若轻一般的极简主义气质是如此迷人,念念不忘着,仿佛我也中了“执念”的毒,不情愿轻易放下。终于,我决定花上属于午夜的92分钟,带着这些疑问二刷之。
脉络全通的快感在白床单掉落的一刻夺然而出。我不敢马上相信。
而三刷,除了确证自己的想法并非一厢情愿的过度解读外,唯余沉醉。
想不到啊想不到,2017年新片中的最爱诞生了。而这竟是一部从9月份就出了资源、我索然地拖了半年才点开的电影。
如果说经过四重滤净后的它终于能在我心里留下相对透彻的印象,那么是的,这92分钟在我一年来的新片观影里,必定是银幕时间最长的一个半小时。这种“长”,不因四倍的累积,更无关其名声在外的“缓慢”节奏,而恰恰是它太快了——在大卫·洛维那个性鲜明的跳切与出神入化的匹配剪辑里,我感知到了它所承载的成万倍以计的象征时间,体验着光阴在光影里绝无仅有的流逝。
如短评所言:唯纸条内容为开放式,整体设定大巧不工而自洽,感知无力仍可解读,非马力克式意识流,劝雾里者勿弃思之。——我认为本片即便被冠以“意识流”之称,也要明确它和泰伦斯·马力克《生命之树》那样全开放式文本的意识流存在本质区别。它的具体设定或许没有达到滴水不漏的程度(无关bug,而是诠释具有选择性和间接性),但在概念层面上,它是绝对自洽且完整的。
本文从这之后就开始全面剧透了,强烈建议观后阅读。
关键词:轮回。
首先,很多人认为《鬼魅浮生》讲的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故事,我觉得并非如此。在讨论之前,如果一定要以更准确的形容取代之,那么,称为轮回可能是最合适的。轮回包含着生死的重复,却并非没有出口;它有它既定的轨迹,却不同于闭合的循环。这或许是更好理解这个故事的基础。
虽然是一部有着常见环形情节概念的电影,但本片的突出之处在于,它从开篇到落幕所展示的并非循环中某个千篇一律的周期(比如《记忆碎片》《恐怖游轮》),而是一次轮回。
如果要尽量准确地概括,那么:这是一个以主角C的两次生命重演为背景、并聚焦于其鬼魂的故事。
我们可以把主角C的出生视为一切的开始。他的逝去使自己成为了一个依托执念而存在的鬼魂。在失去了爱人M留下的、未经阅读的纸条后,它目睹沧海桑田,最后或有意或无意地选择了穿越时空,回到故土,历经无数春秋,终于迎来了自己作为人的再生、并重新见证了自己与M的感情,直到纸条的再次出现——它抠出、阅读,消失。
如上所述,这个故事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循环(循环需要重复性、闭合性)。如本片英文名所示,它不仅是一个鬼故事,更是只关于一个鬼的故事。只不过因为时空穿越元素的加入,经典的宿命论得到了表现,且在故事的最后,经历过穿越的它看到了未经穿越的自己。仅此而已。看到了太多对本片设定的扭曲化、复杂化阐释与评价,是我决定写下本文的动机之一。
但在落幕时刻,经历过穿越的C鬼魂消失了,而另外那个未经穿越的它将何去何从,电影并没有作出交代。可以肯定的是,故事空间内的一切,从这里开始便不会再和第一个时空有完全相同的发展了。未经穿越的C鬼魂很可能不会再有穿越时空的选择,而没有穿越就没有人类文明的重蹈,更没有角色生命的重复——找不到纸条的它,或许会经历诧异和失落,会把一切再次寄托于无尽的等待中,可房屋总有拆迁的一天,爱人无归,失去纸条的它浮尘旅途的终点,或许也就和那位彻底绝望的花被单鬼魂无异了吧。但显然,那已经是下一个鬼故事了,而导演欲尽的一切表达,在这个故事里已然淋漓尽致、无需多言。After all,this is A Ghost Story.
关键词:寄托。
M:小时候我们经常搬家,我会写纸条,把它们叠得非常小,然后藏在各个角落里,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想回去的话,那里会有一部分曾经的我在等着。
C:你回去过吗?
M:没有。我没有理由回去。
C:里面都写的什么?
M:就只是些古老的韵文和诗歌之类的。或者我想要记住的,生活在那间房子里的日常和我喜欢它的地方。
C:你们为什么搬家?为什么离开那些房子?
M:因为我别无选择。
这是本片开场时C和M之间的对话。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这段对话看起来是多么日常而无关紧要啊。可它不仅给了C鬼魂跨越上万年的执念,也给了最终无从得知纸条内容的观众无限的怨念。
但它的意义远不仅此。这场对话也是本片的情绪奠基,或浅或深,它包含了M和C鬼魂几乎所有感性逻辑的因果。
这段对话至少提供、阐释了这两个客观信息:
第一,M搬家留纸条的习惯、与纸条于她的意义。
第二,M有回来的可能性。但不回来也很合理。
C鬼魂之所以会在深情的目送中选择留下,而不执意追随,在于它相信M留下的纸条是关于这里的、是关于他们两人的,或者说,关于这段M不愿带入新生活的过去。对纸条的寄托是它继续存在的重要原因,也代表着最大“执念”所在。
这么看,“第二次抠纸条远比第一次抠得快”的问题就显得相当合理了。第一次之所以抠得慢显然不是因为难抠,而是一开始的C鬼魂也并不急于看纸条。回顾那次对话后,我们可以想象,如果M有一天回到此地,那么C很可能就是她重游的原因——那个M自小从未找到的、回去旧房子的“理由”。这对C的鬼魂会是何等温柔的安慰啊。如果这一刻发生,那几乎足以诠释纸条本身所及的等重意义。
此外,让我们再来看看这一幕:
对M故地重游这一可能性的惦记,乃至对房屋易手后情感找到新寄托的渺茫希望。这一切都围绕着种种寄托而成立。
可如我们所知,不论是墨西哥单亲家庭或是后来放纵喧嚣的派对,都只喂哺了它无止境的乏味与孤独。在经历了第一次错失(快抠出来房子就塌了)带来的无限遗憾、写满孤独的漫长等待、对命运走向无可改变的彻底失落(撞琴的情节)后,这一次,它决定在M离去时就把纸条抠出。与此同时,门又一次被打开,而它虽然再次报以回首,却对继续打开纸条没有丝毫犹豫——
这个微妙的对位细节意味着,不仅执念即将走向了结,它也失去了任何付出新的爱的兴趣,放弃了假装像一个人一样,重新“开始”的任何希望。
这道跨越万年的情绪弧光,更决定了它于我,是永远值得反复品味的电影。从这个角度看,无论它有多少瑕疵,都不影响它是具有经典潜质的。
关键词:释然。
我理解所有看完感到悲伤的人。
在这个鸡汤求毒、以丧文化为主流的时代,在我们仍未摆脱曼彻斯特的海风时,看到一部这样的电影,真的很难不悲伤。但是否如置顶的热门短评所说:C鬼魂看完纸条,就“信念崩塌”了?
不一定啊。甚至于,我想反对,为这部看似小格局、只仗小聪明的作品挽回它最后的不俗。
我对这个时刻的理解:释然。前面所有的铺垫(花被子鬼魂因为放弃了继续等待“他们”的念想而消失、未看纸条的C鬼魂仍未放下 )都诠释了它的设定:执念即鬼魂之魂。执念一消,无论所感几何,一切都会随风飘散,只余留那短暂的光晕,这个光晕,在我看来更像在诠释着释然的美丽。这种释然,无关喜悲。
导演大卫·洛维在有关本片的访谈里也曾不可避免地被问到纸条内容的问题,对此,他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可见并不想对观众做出任何引导。这部电影就像它那披着床单的主角一样,是一个充满感情和温度的“空”壳,纸条的内容是什么,纸条的信息复杂或简单,纸条的能量是正是负,都取决于尚未被理性吞噬的那个感性的你有着怎样的过去,有什么爱情观(乃至三观),甚至因此,如果你愿意,可能从此以后每一次重看,纸条的内容都会随之变化。
而在我眼中,无论纸条被书写了什么,永远共通也永远不变的,是爱与孤独。它绝对象征着存在主义的探讨,而虚无只是一种结论。存在包含着虚无,所以,请不要狭隘地以虚无否定存在。
细节、风格与不足。
所有无法嵌入任何版块的所思所感,我都放在了这一部分。
1.我以为的不足——来自一个脑残粉的指出
我深爱这部电影,但我不会否认这部作品的不完美。很奇妙,第一遍看留给我不适的两个情节点:墨西哥妈妈在“闹鬼”后的反应、派对上那次接近5分钟的长篇大论——到最后一次看仍然没有彻底化解。可能除此之外对其他部分的深沉爱意早已无限冲淡了这种反感,但在冷静思考过后,我坚持认为这是不足,也有称其不足的理由。
关于第一个:任我如何尝试找补,也无法让自己相信冷静地蹲下来收盘子会是一个正常人在“闹鬼”(明明是床单怪撒娇对吧)后的正常反应。即便搬离这里是一个正常的理性选择,但面对桌上的杯子腾空飞起和柜子上的盘子屋子里乱飞乱碎,你竟然不是本能地捎上孩子落荒而逃?虽然这不是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但作为一部电影里无可争议的现实部分(环境与人物的现实性),这怎么看都更像一个崇拜卡西、对披着床单的他无法视而不见、跟导演反着来的配角演员在花絮里才会有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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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5:抛砖引玉,因为评论区一位友邻的提醒,针对以上有了新的看法:对于所谓的情绪反应bug,或许“墨西哥单亲家庭”是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设定——
@Anson_Van :“墨西哥人很相信鬼神存在,单亲是因为丈夫死了,她误以为是丈夫的鬼魂所以淡定,这一情节也大约影射了如果C鬼魂随M而去,M会有如何的反应,无非是再次搬离企图开始新生活,毕竟人鬼已殊途。”
我个人的信服度是很高的,而且感叹于和“C若追随M会怎样”形成对位是一个后知后觉的绝妙设计,至于到底能否因此达成自洽,大家见仁见智,也欢迎继续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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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第二个:对于这段明显带着自我解读性的对白,即便我发自真心地认为它压根就表意不清,但我仍不确定它的正反属性。所谓正反,无外乎是这个角色的话到底代表着“导演所认同”还是代表着“导演所不认同”的问题,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不缺论据——
正:在贝多芬创作是为上帝或为一个人、艺术作品的流传、艺术作品对文明的意义等论述上,我们都能看到故事中相呼应的部分——比如C鬼魂经过穿越后,我们能在那个拓荒者女儿那里听到C所创作的那首《I Get Overwhelmed》的旋律,由此甚至有人得出了“C鬼魂跳楼后进入未来”的推论(但这在故事提供的空间内根本无法解释C和M为什么会以完全相同的面目再次降世、进入完全相同的命运轨迹,至于为什么旋律相同这个细节仍可佐证我对“C鬼魂跳楼后回到过去”的说法,请见下文)。
反:在这段话的前后,分别有对C鬼魂不满、不认同的铺垫与描写。比如变戏法撩妹的玩牌男(这个真的没必要细说了,如果记不清重看一下就能明白),以及更明显的:秃顶男刚讲完,派对还未结束,天花板上的灯泡就又开始“灵异”了,随后便是又一个住户搬离后的破败场景。
是的,对正反属性的深究结果并不能说明这一段是不足。但如果说开篇不久那个鲁妮·玛拉的吃派长镜头表达了导演带有洗“粉”意图的可爱任性,那么这段高谈阔论的话则恰好相反,它仿佛是一种害怕洗光了粉的露怯表现。虽然对观众有所引导、对内核有所提炼,甚至在“鄙夷”式的刻画中实现了某些对立而空泛的表达,但无论如何,比删去也完全不影响和扑面而来的假大空更可惜的是,它终究不可避免地破坏了全片这股迷人的极简质感贯彻。
2.视听
所有杰作所向观众输出的议题,绝不局限于其故事与整体所探讨。我认为《鬼魅浮生》如是。这一段我简直不想用文字表达了,如果可以,我只想带所有人在最好的银幕与音响条件下再次欣赏这部电影,然后关注这些——
3.《I Get Overwhelmed》
先一起通过苍白的言语再次重温这个位于80min处的段落:C和M正在参观这座房子,而C鬼魂已经在这守候已久。C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环境音逐渐减弱,充斥窒息感的音效逐渐增强,这时候画面一切,我们得以看到C失神的目光——突然“啪”的一声,观众和他一起受到惊吓,镜头下移,看到了窗外的M。这两个镜头,天啊,就两个,包含了多少内容!既隐晦地强调了阴阳、两个自我(C与C鬼魂)之间模糊的感知,又在感知过后让刚才的漫长瞬间中止于M——对这个故事的情感驱动源再次强调与归结,乃至内在因果的串联,完全是库布里克回魂式的大师级表达啊!第四次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已经无法自拔了。
这也引出了我想用来收尾的部分:可感知——我对旋律可传递的想法正是建立于此。女孩所哼的旋律正是被C鬼魂所记忆,再经过C鬼魂于阴阳与自我之间的感知,在所谓冥冥之中赠予了为人的自己。基于此,我也进而正式确认了对“C鬼魂跳楼后进入未来”这一可能性的否定。在上述这一幕尚未结束的时候,《I Get Overwhelmed》这首歌就响起来了,进而在记录日常碎片的蒙太奇中过渡到C正在创作这首歌的场景。导演的表达意图已昭然若揭。
在感慨过本片中所有关于爱情、时间、存在主义等主题的探讨后,我们把目光投向一个不那么宏大、也相对具体的问题:灵感是怎么来的?
或许我们都不止一次地思考过,对此,显然也不存在标准答案。而我在《鬼魅浮生》里,经过不可避免的自我投射后,找到了可能是观影史上得到过最美的答案。
神秘,有时无迹可寻,有时又真实可感。相信这是我们对灵感这个概念的基本印象。当你问一个艺术家,他的作品从何而来?他的答案语意一定无法脱离这两种:无法言说。或者源于某人、某物、某情。
同样的,如果我们问故事里活着的C:你是怎么创作出《I Get Overwhelmed》的?
他能付以言语的部分,一定包括我们在那段蒙太奇里所见的、与M的感情。甚至他会说,这首歌就是献给她的。但他很可能无法言说的部分呢?那正是我们通过影像所得的另一部分答案:关于那个与他阴阳相隔的自己,关于那次等待的所见、关于历史、关于万物、关于更多。
这一部分答案,放到现实里,即是在这个世界所有人类所未及、所未知的一切。所有我们渴望通过科学、通过宗教甚至通过世外外力去探寻的部分。那些言语无法承载、前所未见的迷人事物——当我们触碰到那一切,对习以为常的既有一切才会有更好的理解。无论我们征程的终点属于可知或不可知,不要停止探知。
共勉。
感谢阅读。
你头也不回地迈向了远方,我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不觉过了很久很久。只因一个执念,足以让我不朽。
白色床单落地的一瞬间,全片结束。
一个人来看的深夜场。我坐在没几个人的放映室里,看着演职人员表慢慢爬上屏幕,脑袋昏昏沉沉。眼睛是干的,却好像哭了很久。
这是一部你一旦懂得了就无法逃出情绪的电影。一个笃信虚无主义的导演,怀着不知是恶意还是友好,用一只死去却无法离去的、披着白床单沉默无言的鬼,给观众带来了一份治愈而致郁的情感体验。
Casey Affleck真实的丧。看完《海边的曼彻斯特》再看《A Ghost Story》感触尤其深。两部影片某种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影片有很多处别出心裁的处理。鬼魂可爱又诡异的万圣节白床单造型;丧偶关系中独特的鬼魂视角;褒贬不一的、一个接一个的长镜头;人物台词的最简化( Casey Affleck全剧说了有10句台词吗?)......起码在我看来,这些处理都很成功,导演David Lowery无疑是极为大胆用心、有想法的。会去期待他之后的作品。
我格外喜欢电影屏幕特殊的长宽比。现在的电影屏幕大部分都是长方形,宽屏电影长宽比就更悬殊。可这部却选择了一个接近正方形、似乎把演员困在盒子里的荧幕。1:33 : 1。除了让观众更进一步地感受到和片中鬼魂无法离开屋子一样的“被困感”,它也使得影片有一种正方形home video抑或是老照片一般的怀旧感,很好地表现出影片对“时间”这一概念的微妙把玩。
影片很大程度地挑战了观众的耐心。我一开始也不太适应那么多的长镜头,确实觉得有些拉长的长镜头、空镜头没有那么多的意义,甚至直到那段长达五分半钟的“臭名昭著/饱受赞扬”的Rooney Mara一个人吃巧克力派的长镜头,我还是没有很好地理解。可看到影片后半段,我忽然终于在一个个长镜头里感觉到了一种慢慢渗入全身的孤独情绪。
有很多影片其实都是关于丧偶之后,被留下来的一方的疗伤故事。可这部影片的角度特别,选择从鬼魂的视角去描述死亡将两个相爱的人永远隔开之后的故事。看到有短评说这是又一出的人鬼情未了。可有人想过吗,当“活下来的人”选择了迈向前方,“被留下的鬼”、未了的情又该何去何从?
"I'm waiting for someone."
"Who?"
"I don't remember"
两个披着床单的鬼魂在自己人去楼空的屋子里隔着窗户对话。
“等待”
这是影片的一个很大的主题。等待。为什么等待?等待谁?ta回来吗?要继续等吗?一个一个的问题在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时间里渐渐逐一消失。等待中,时间失去了它的速度,也丧失了它的意义。
当另一个披着床单的鬼魂站在被推土机碾压过的废墟之上,对男主角C的鬼魂说:"I don't think they're coming" 之后,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的床单砰然落地,那个丧失希望的鬼魂烟消云散。当等待已经变成了存在本身。不再等了,也就不存在了。
而只要尚有一丝执念,便会继续等下去。
于是男主角等啊等。爱人有了新恋情,从房子搬走了他还在原地等待。新住客换了一任又一任他还在原地等待。房子被夷为平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他还在原地等待。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站在原地等了几十年几百年等得轮回时间回到最初的源头重头再来一次,直到终于回到原点。那么多的等待,只为了抠出那张爱人走之前,被她塞在墙缝里的小纸条。那是支撑着他熬过所有时光里的悲伤与孤独,愿意一直等下去的唯一原因。而在抠出了那一张心心念念的小纸条之后,他却顷刻间消失。一张没有生命的白色床单落在地板上,电影随之结束。
观众无从知晓那纸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我原本想象这一定会是一句饱满深情的情话,亦或是她记录的他写给她的歌曲。可无论这句话是什么,它却让鬼魂一瞬间绝望得放弃了全部希望,灰飞烟灭。几个世纪的等待都不再具有意义。哀莫大于心死。
我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么温柔可爱的鬼魂,披着床单默默注视守候着自己的爱人,最后他放弃了,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抱着头不想去相信。
原来我还是不甘心。我还是抱着一点小小的执念。我还是会想起你。我还是有想要和你联系的冲动。
可是真的没有人会再回来了。
即便一个执念足以照亮我全部的光阴荏苒,这根蜡烛也早就应该被吹灭。因为它的燃烧没有任何意义。它只会让黑暗里孤独的形状更加清晰。
所以呢,还是早点放下得好。
时间与情感,细腻的感动
全片自始至终诗意的镜头仿佛在诉说着生与死的距离,在思索灵魂与记忆的分量。当那座幽魂坚守的房屋被拆掉,这具幽魂心中默念”我想他不会回来了”,紧接着瞬间烟消云散,这真的比任何悲剧都让人悲伤。
以为自己心疼玛拉,吃个派看得我泪水一脸,后来才发现至少玛拉还可以搬家可以开始新生活,而鬼魂却只能留在房子里等她回来,世世代代轮回再轮回。还有什么比信念崩塌嗖得一下床单就这么滩在地上来得更让人绝望,那个花床单说我觉得他不会再回来了,泪奔。原来那句我做鬼也要缠着你是句如此温情的话。
导演一定觉得自己很屌吧。你特么倒是告诉我纸条上写了什么?!心疼吃派的玛拉。
其实看到前面一大半时都感觉虽然很细腻很喜欢,但拍成短片就足够;但电影从时空错乱的时候开始变得有意思,一个孤魂目睹时代的变迁,他在等一个特定的人或是一句话给自己的存在做最终的定义--大卫洛维是个虚无主义重症患者可也真的好浪漫。卡西和玛拉就算演对情侣闲聊九十分钟我也乐意看!
不用担心我眼睁睁看着你爱上别人继而搬离这间房子的无能为力,我飘荡在人世间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看一眼你写下的古老诗句。
仍是马力克附体,尤以门上光斑与头顶星云表现人类在时间长河的永恒微渺感,近乎默片的表现形式凸显环境音的作用,倒回叙事在结尾闭合,门框的取景构图让这座回环着爱与回忆的废墟呈现出迷宫的质地;日换星移,沧海桑田,万物荣枯有时,时间绵绵无尽,顿悟刹那灵魂委顿扑地,全片最佳瞬间。
应该是比爱情更甚的对起源和因果的迷恋,就像经过一个宇宙轮回也想看清墙壁里那张字条的执念一样。在看似深邃而巨大的记忆房间里,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想加入C,他是有限历史的绵延和川流时间的常量,这种悲情的迷人感或许就是唯物世界意义的一种解答,连达伦的《珍爱泉源》似乎都在对比中相形见绌。
一个男人超越时间的深情。
据说每一间闹鬼的房子里,都居住着蒙盖白布的游魂。每个游魂都在等人,却从不记得等的人是谁。我的深情是触不可及,我的爱是无能为力。看你木然狼吞、呕吐到昏厥,我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时光漫漫,时间的轨道兜转,去挖开墙角里的秘密。魂飞魄散前终于领悟,孤独让我有了实体,寂寞却抽走了我的灵魂。
1. 少见的美国导演可以把握"微妙"这个词;2.孤魂对情的留恋与世间物不断毁灭循环的对照;3.可以跟阿萨亚斯《私人采购员》做double bill。4.5
前半部的节奏控制得太刻意,跟后半部截然成了两部电影,不喜欢。鬼魂作为旁观者所呈现的虚无,无力,被突如其来的控制电灯和摔碗摔盘子桥段破坏得所剩无几。就安静如鸡做一个鬼不好吗,这么大魔力怎么不去改变世界呢,瞎搞。有很多非常迷人的片段,像小调,或者交响乐,但强行合到一起让人感到厌烦。
被短评笑死,虽然也不是什么烂片,但真的是尬吹
汤姆·哈迪:“我只露一双眼睛就可以演戏。”卡西·阿弗莱克:“我连眼睛都不用露就可以演戏。”
应该名为《鬼比人孤独》或者《鬼再孤独也不找同类》,又或者《披着白床单的孤独鬼》,应该是史上最有逼格、最安静的鬼片之一,把一个MV就能拍完的故事,活生生撑成一个长片,对话很少,还动不动长镜头,剧本应该很好写,主要看演员,看摄影,听音乐,这个鬼的造型其实很搞笑、很调皮,一点也不惊悚。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rain
在Dunkirk的配乐轰鸣后看这个简直洗耳。像MV的部分都是一种享受,出了影院后有种处处有床单的感觉。
Moments
一头白床单也能拍出惊艳的鬼片。神游八荒,见证沧海桑田,对他来说魂牵梦萦的却永远是一道墙缝,因为墙缝里有她写给他的字条:真是个情深如海的鬼故事啊!鲁尼·玛拉坐在地上边流泪边吃派吃到吐是我今年看过最美的画面。(配乐值得加一星,好听到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