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大脚

毫无疑问，滑土这个场景是我印象最深刻的电影镜头了。这个镜头告诉人们电影的场景设定不是光鲜亮丽的，而是灰扑扑的；不是都市的时尚，而是乡土的质朴；不是烟雨江南地带的山清水秀，而是黄土高原的荒凉贫瘠……就这样的场面对于我而言不是自洽的，就像第一次到西北会对空无一物的山脉失望，瞬间对满是黄土覆盖的院落的粗狂生活失去了想象。有的人如我即使出生于穷乡僻壤，可是至少有山有水，无法想象没有绿色没有水的生活，对于这样不能自洽的场景就会生出一种庆幸，好像不用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也能算是一种幸福，对那些也许就是曾经的我的那些孩子的处境竟生出一丝怜悯来。因为隔阂所以就不是那么容易理解，在干燥粗粝的风沙中，人与人之间的温柔如水的感情该如何呈现和表达？同样由此想演员的出生环境如果和这个大不同的话那付出的也太多了吧？有点点的钦佩 ？

这部影片的名字《美丽的大脚》，大脚代表这个特殊的女人，影片中女人对自己的认知是大脚是不正常的，是不女性化的，她的遭遇又证明了她作为女人的失败：丈夫因愚昧而死，然后孩子又死了，她还与一个有妇之夫有染。这样的一个女人凭借内心的信念执着于教育孩子，因为孩子是土地唯一的希望，因为她的执念正确、行动正确，目标光明而正向，所以当镜头下她的故事娓娓道来，作为观众的我们，不会否认这个女人不美丽，有任何愧对她名字的地方，相比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失败，她所做的事从另一个角度给她做了一个更深刻的定义。

在一个连学校都没有的贫困地区里，一个叫做张美丽的人为了自家的孩子以后不因为缺乏知识犯错，所以尽自己所能去养育他，慢慢的也一起教别人家的孩子，可不幸的是自己的孩子去世了，她那颗为教育改变命运的心驱动她成了一名不在册的公众老师，孑然一身的她，为了让孩子们接受教育、学习知识，她付出了一个农村女人所能付出的全部。这样一个现实带给我的反思是缺老师原来不过是这么近的事？二十年前？对于还没有大踏步迈入城镇化的乡村来说，在当时原来就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惭愧与自己的健忘，再一次庆幸自己接受了完整的教育；除了反思和惭愧也有怀疑，这个乡村除了土豆没有其他任何产出，可还有先发迹的人，至少说明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和向外看的基础，为何连一所学校都没有？所谓的九年义务教育呢？怀疑有之，但我还是比照了自己受教育的经历，居住地分散，相隔较远，学校建设成本较高，为几个孩子建一所学校再请一个老师是政府承担不起的，所以折中的情况就是一个村子只有一个学校，其他地方的孩子们长途跋涉；当时流行下海挣钱，偏远地区更是没有严格的计划生育，孩子多是现实，肚子还没填饱只能放弃教育。事实是如今都过了20年，关于贫富差距，教育水平差距的问题依然会伤害到政府管理的“自尊”。比如近日网友在争论的事，有没有必要给偏远地区推崇线上教育？公开课和网络共享教育资源是否能推动教育公平性？一对照不免好笑，虽说如今老师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可是城市里孩子和农村的孩子所能享有的教育资源差距和当初比实在只有递增的趋势，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争论。争论的起源也许还要早于这20年前的现实，城市里的教育开始网络化，可是农村如他们连个老师都没有，如何谈教育公平？

影片中夏雨说，要是我走了，你们可以通过电脑学习，上面什么都有，一句话使得张美丽老师跑烂了鞋底也撕破了脸皮，终于化缘成功买来了电脑，不过遗憾的事是电脑虽然买来了，似乎并没有显示出电脑的作用，在导演看来这个问题解决了只是为了凸显主角，而不是真要探讨某个更深层的社会问题，所以也就不用往下继续。影片中这种触角太多可是不深入交代后续的线面，在我看来是叙事的问题。而同样的问题还有角色的人设矛盾，夏雨作为一个志愿者，即便自己并没有长久扎根这块土地的打算为何会提出将张美丽老师留在北京的这个建议？她在丈夫面前是奉献者的姿态，可是另一边自己无法忍受现实想着离开，这是她个人人格的矛盾，是正常的人形表现。可是她至少应该理解张美丽，是能够懂张美丽选择的那个人，即使对这个女人怀着同情也不该开那个口，因为这样的话，被留下的孩子又该心存什么希望？还有一些来源于现实实际高于现实的情节也会让人觉得不那么现实，比如夏雨非要把这些孩子都带到北京去看看，然后帮他们联系土豆买家（到底是不是她前夫垫付的难说）也非常成功，这些小细节莫名地就打破了这个电影的基调，一贯的冷酷，偶尔的温情太过脱离现实轨道而使得人难以置信，对电影的情节所产生的共情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啊，影片想刻画的角色是趋于完美的，不过也很矛盾。这种并非人性的矛盾，就是埋很多线却不填补给人带来的巨大缺憾，是属于影片的。但是就故事而言，却给人以思考，是值得很多人观看思考的，那台电脑象征一个新窗口，可是窗外的风景呢？那个土豆生意寓意着希望，可是被列车撞翻的张美丽死了，又将这块土地拖入黑暗，然而她的死亡终究换来了夏雨的纵身一跃，希望、未来，会遥远吗？

当我叙述这些细节和质疑现实的同时，其实更多的是反思自己，比如近来我的冷漠和脱离故土后的陌生。在这座城市里，熟悉的场景似乎都是各种兴趣班、提高班、特长班、双语学校、先进的教育设施相关的讨论，似乎这是普遍地现实。对于依然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人们的现状越来越陌生了，由于个人经历，在说到教育问题、农村问题时，更直觉是和我不相关的主题，这种陌生感刺痛了我的某根神经，感觉每天念叨的初心特别可笑？为此我问那些在县城当老师的同学，他们有哪些不满和觉得不对的地方，但是令我诧异的是她们没有不满足。虽然在教育方面同样有一些政府不作为的事，但是他们还没有那个交涉的压力，所以面临的问题还只是同行竞争，也许还有些对孩子的惋惜。也许现实的学校不像北京这种名目众多的补习班，只有在校老师任意接学生，无法保证补习班教育质量引起的不忿。相同的是小孩子也奔波在各补习班，这种现象让人不忿让人诟病，可是对于所有的父母来说，能多提供一些选择都是不遗余力的，所以现实也是，大城市是将资源集中让你选，竞争上岗，但是偏远一些的地方就只能是嗟来之食，有什么就拿什么，有什么可选的呢？

反思城市人书写的残酷乡村童话——乡村教育该何去何从？

一、反思

本片上映于2002年，宣传时主打的标签为“励志”，导演杨亚洲在阐述创作过程时如是说道“没有剧本，没有小说”，如此定位不免使得影片蒙上了“媚俗”疑云：在人物、情节塑造上以痛苦作为感动，以谋求观众怜悯的眼泪；越描写夏雨自信满满地在课堂上纠正张美丽的知识错误与张美丽的无地自容形成巨大的反差，就是在尽可能满足城市人对于落后乡村的无尽想象，以获取观影人仿佛用电影票根拯救了贫苦乡村儿童的安慰。

首先，影片中的两位重要女性形象无论是高美丽还是夏雨，从头至尾都是彻彻底底的奉献者，而这两位女性的奉献，属于最传统的女性压迫，来自于子宫的痛苦——高美丽是因为孩子的死亡选择苦苦挣扎于乡村小学，她的坚持从某种程度上是在在学生之中找寻自己孩子的影子；北京来的教师夏雨，初来乍到并不习惯，与其说是被孩子们感动，不如说是萌生了一种救世主心情，决定留在乡村，并不惜打掉自己的孩子，这种女性的牺牲，必须吗？这是对女性能力的刻板化印象，正如电影的叙述，仿佛女性的力量只来自于子宫的驱使，难道只有死了孩子才能使女性展现出一种决绝的力量，使她们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影片最后一幕，当张美丽去世之后，夏雨从山坡上滑下，飞扬的尘土让她变得灰头土脸，她彻底放弃了以前经常擦脸、刷牙的形象，仿佛以一种“殉道者”的姿态完成了献身的仪式，丢掉了城市人的娇滴滴以及爱干净，如此的剧情，只是一种“神话化”的表达，把一个凡人塑造成神的过程也就是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二，此影片的社会意义被明显过于拔高，看罢全片，并无法总结出“一位农村妇女从愚昧和贫瘠中彻底觉悟”的箴言。在情感上，张美丽沦陷于学生家长的不伦之恋中，即使影片极力渲染王树与妻子的感情破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婚姻关系并未解除，这明显是不道德的，最后情感线的最后，两人的私会以张美丽看到王树身上被妻子虐打的痕迹而伏在王树的肩头痛哭而仿佛找到了情感的正当性，但是镜头一转，与温情满满的屋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屋外王树的孩子恶狠狠且无助地盯着被窗帘挡住的窗户，如此畸形情感教育会对一个三观形成时期的孩子产生正面影响吗？值得一提的是，夏雨作为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在此过程中一直在鼓励张美丽大胆追爱，难道只要有爱情萌生的地方就可以将伦理道德抛之脑后？

第三，本片的剧本无疑洋溢着城市的趣味，特别是带孩子们去北京的戏码，与颇受诟病的综艺节目《变形记》如出一辙，穿着破旧、蓬头垢面的小孩子出现在首都街头，满足了一众中产阶级的恶俗审美，张美丽的崩溃痛哭无疑使得城市-农村的二元对立上升到了顶点。孩子们在城市里出的洋相不应该被电影院里发出的笑声所掩盖，这样的举动只会使他们敏感、自卑，难道社会不应该给予他们拥抱吗？

二、启示

首先，乡村教育必须要有政府的托底，要解决乡村的贫困问题，张美丽与学生们为了筹集买电脑的费用仿佛如小丑一样在寿宴出尽洋相，这样的事情难道是老师和学生应该做的吗？中国作为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在消除贫困方面作出了震惊世界的成就，“脱贫攻坚”的完成：标志着六千多万人已经不再贫困线上挣扎；异地搬迁、村村通公路、危房整修（特别是乡村学校的重建、合并办学）等一系列基础设施的完善、教育专款专用的政策，使得乡村的教师以及学生能够基本回归教与学的基本任务，但是现在我们感受到的是乡村教育水平依然亟需提高，政府必须拨款用于硬件提升、教师培训等方面。同时，乡村教育发展不能依靠于某一个城市来的志愿者“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奉献，使她或他倾家荡产，只为做一个孤胆英雄，所以政府应该统筹兼顾，建立完善的乡村教师提升计划、福利保障；解决志愿者的生活、学习、安全难题并且给予对等的物质、精神鼓励，打击为了荣誉的投机主义者以及作秀的“演员”；引入非盈利的机构，对于教学内容、资金支持进行补充，同时要列出白名单以及黑名单，保证支教行为的质量。诚然，乡村教育的发展依然需要跋山涉水才能跟上城市教育的步伐，这就需要每一个人都要关心教育、敏锐地发现潜在问题、在自己的领域尽量发出可贵的声音。每一个生活在城市的人都不能置身事外，因为每一个人都不能活在一座孤岛上。令人欣喜的是，在乡村振兴战略中，“扶智”也是一项重要举措。

其次，提高教师的素养是提升乡村教育质量的关键。第一，专业知识素养，不必赘述，任何教师站上讲台都需要精进自己的专业能力。第二，道德素养。长期的乡村城市二元对立的思想、乡村在地理位置上的阻隔，使得部分农村如今依然保留着落后的婚恋观、是非曲直判断，乡村教师不仅应该承担起“传道受业解惑”的教书人形象，更应该成为破除封建残余糟粕思想的教育者。如今的乡村、城乡结合部，被家庭早早剥夺受教育权的女童、低龄妈妈、未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便辍学打工的少年屡见不鲜，这需要乡村教师保持警惕甚至是愤怒，不要被旧的思想变得麻木，联合执法部门解救这些孩子。同时，作为支教的志愿者，也应该经过深思熟虑，不应该只是因为受了“美丽的大脚”一类的电影的感染而心向往之。

最后，以上对影片提出的批判、质疑都可以用历史的局限性来解释，因为这部影片上映于2002年。二十年过去了，我们期待生活在城市里的青年能够去真正的农村走走看看；从农村走出去的孩子能够为农村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电影人能够不再受文化产业的裹挟，为了廉价的感动而“绑架”自己的影片；作为观影人，二十年过去了，至少我们不应该再单纯地感动于这部片子，应该冷静地反思，起码要少给一些赞美。

最后的最后，感谢张桂梅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