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两分打给氛围营造


主题浅薄

      本片的主题只有一句话：“你不敌视未知的它，它就不是你的敌人”。证略，因为所有观众都能从片中看出这句话。“我”与“它”或许可以被理解为泛指，但创作者很明显地希望人们首先把这句话套用在美苏关系上。该片意在反核战、反冷战、宣扬对苏和解，这一意图并非“昭然若揭”，而是“明火执仗”：
      推进剧情的主力是对苏俄的恐惧。个性偏执的海豹队军官笃信暴力，因紧张而疑似神经错乱，一定要消灭强大的未知事物才能安心，这是一些好莱坞影片中典型的好战的美国军方的形象，也是这类影片的世界观里当代世界战乱和对抗的起因。片中电视新闻采访的几位观众明确表达了对苏和解的观点，如“他们也有孩子（所以他们肯定也不想打）”等，这些镜头于情节毫无帮助（但与以善意换善意的主题相呼应）。对古巴导弹危机重演的担忧营造了些许危机氛围，客观上可以引导观众去联系现实世界。另一个证据是，本片上映于冷战末期，已有很多经典电影反映过人们对冷战及核战可能性的恐惧，如果当时的观众不会把影片主题与冷战相联系，如果创作者没有预见到这点，那都未免过于奇怪了。

      宣扬善意与和解是很好的，但稳妥的做法是把它作为一种情感、倾向、希望，即“和解是好的”、“我希望和解”等。美好的希望是不会有错的。但若把它当成某个问题的答案，甚至现实问题的解决方案，就有出错的风险。

      冷战恰好是“你不敌视未知的它，它就不是你的敌人”这一“正确观点”的反例。后者既不可能从对冷战的正确观察中得来，也不该被当成冷战的症结或解药。苏联的意识形态在产生之初就以埋葬资本主义为最终目标，其时地球上还无苏联。它建国后更是不遗余力地渗透、颠覆旧世界，直到力有不逮才被迫停止势力扩张（冷战在好莱坞某些影片眼里是静态的，如同“西线无战事”一般，然而《上帝也疯狂》里支援安哥拉革nei命zhan的古巴教官才是冷战的实情）。而除非放弃意识形态，改弦更张，否则苏联连对内统治都难以维持。

      与苏联和解的唯一办法就是张伯伦们与纳粹德国和解的办法。当然，苏联不像纳粹那样非要有实际的战争才能维持统治，它只需要备战就够了——好莱坞某些影片眼里的冷战，恰好就是对苏联最有利的态势。心和面不和的冷战，看起来这就是当时最现实的和解方案了。能实现吗？我不知道，但是，影片上映之前的全部历史事实都证明，唯一阻止了赤潮扩张的就只有武力和敢于动用武力的决心（想想海豹队的武力和军官的决心），片中屡屡提到的古巴导弹危机正是最佳注解。即便不考虑可行性，这样的“和解”也完全是对俄国、东欧和赤潮笼罩下的第三世界人民的抛弃，若赞美这样的“和解”，还有何面目再去真诚地赞美善良、正义和爱呢？

       何况，苏联哪里是未知的。就算不知道《1984》是怎么来的，就算假装没人从苏联出逃、讲述过铁幕后的真相，起码读过新闻，知道苏联在第三世界掀起的战乱。好莱坞只是在装聋作哑。

       即便不考虑主题，影片的演绎方式也当得起浅薄二字了。该片好评度的一大来由是它成功地营造了惊悚、紧张和神秘的氛围——其口碑似乎一直是这样——然而，女主角微笑着向外星水柱伸手，已轻轻拂去了所有惊悚。我看到此处，已经猜到创作者会让外星人还以善意，这样才好带出主题嘛，所以下半段影片再也没有了看头。据说本片票房一般，不知是否有这个缘故。那为何仍被认为是成功的惊悚片？或许是很多观众仍然会担心神秘的外星人会被海豹队的蠢动激怒，但我猜还有一种可能——本片这种安排，暗合主流世界观，即美国文艺界和知识界推广到世界的那种对冷战的错误认知所代表的世界观；观众对疯人引发核战的担忧完美地投射到了情势相仿的本片情节中，就会完美入戏，对创作者赤裸裸的意图视而不见了吧。 影片若安排恐怖结局，情节上也无不妥，但那就成了一部不够恐怖的恐怖片，还不如将主题贯彻始终，获得协调一致的美感。

      水柱出现时，有大量外星人视角的镜头。这或许起到了提醒观众对外星人产生同理心的作用。必须推测外星人有和人类类似的行为模式，否则海豹队发射核弹的行为就不见得会带来危险，就不会有相应的紧张感，拆弹也就失去了意义。外星人眼中扭曲的画面增添神秘感，但紧跟着就是女主角与外星人水柱的微笑互动，前功尽弃。

      本片也是一部“时代之作”。“外星人”若保持神秘还好，但既已露了相，那样的形象和行为在今日观众的眼光看来就远不够新奇和惊悚。



被利用的文艺

      （这部分是我的“猜想”，没有很大的把握）

      我一直想，观点和文艺或许应该有界限。观点就该用论述的形式表达，这样才能清晰、有潜力系统化。合适的载体有杂文、评论、学术论文、学术专著等。为利于传播，也可以打比方、写故事。文艺作品如果不幸成了观点的载体，其文艺的价值会大打折扣，观点也会淹没在文本中，模糊、扭曲，甚至掩盖了漏洞。除非作者打算欺瞒世人，否则不该如此不诚恳地对待自己的观点。有人以饱含哲理为文艺的最高评价（比如有人认为这是第一流小说的唯一标准），我表示怀疑。我甚至猜测，这样的人要么从未看过真正的哲学家对他心爱作品中蕴含的“哲理”所处的哲学研究方向的深刻探讨，也有极小的可能是孤独的哲学爱好者，长受曲高和寡之苦，偶然发现文艺名家也思考过他或她感兴趣的那些问题，遂开心地攀上这位高级“知己”。

      读者和观众眼中称得上深刻的文艺作品，可能在表现人性、发现问题（比如发现社会中的问题、人性中的问题）、总结规律、寻找成因、提出解答中五居其一。后三者非常“危险”，规律越清晰、越有普适性，成因或答案越具体，就越容易出错。一旦受众从其他领域获知真正的规律、成因、答案，就会怀疑该作品的深刻。因为这本是学者的领域。哲学和社会学研究的深度和广度，早已到了连研究的具体问题都难以对外行人说清的地步，经济学也为认识人性提供了新视角，人类学和生物学从进化的角度找出了社会、文化、人性中许多现象的真正成因，而所有这些研究都还在继续发展。在文艺作品中，对任何现象想得深一层、表述得清晰一些，都有在未来被证伪的可能，若是与已有的学界定论相悖，就更让人遗憾了。



联想

      《太空漫游2001》也带有冷战美苏争霸背景，但不像本片这样急于凭自己幼稚浅薄的世界观充任哲人王、给现实世界开药方，而是注视少为人关注的智慧起源和宇宙，其感受就深刻而且颇经得起时间考验，也不会让观众在了解真实冷战史和好莱坞政治倾向之后就洞穿其创作意图、顿感索然无味。

      《三体》也有类似之处——作品都打上了作者的世界观和创作所处时代之世界局势的鲜明烙印，但作者的心思很快从现世跳脱出去，在更广阔的时间、空间和维度挥洒理性基调的创造力。（btw 仅就对宇宙的设定和里头的点子而论，《三体》的出世颇有划时代气魄：还真没听说哪部国外知名科幻长篇的宇宙设定像《三体》这样迥异于已知世界的。其它作品的设定和点子虽然也是天马行空，但看过《三体》再回想它们，夸张点说，就会意识到它们只是在同一个层次里 out of the box，而《三体》则跳出了这个层次。 当然，《三体》的宇宙观仍有迹可循，它是一个“互害社会”的宇宙版，正如小将们眼中的国际关系是“互害社会”的国际版。）

虽然叫好声一片，但是我还是想说前面三分之二太慢热了，而且像一个不断拼凑的故事，偶尔故事推进的有点莫名，最后三分之一仿佛梦醒一般又步入正轨，然后主旨突然就一下子升华了……三个小时看得我晕乎乎的。顺便说下James本人就非常喜欢潜水，前一阵还听说他打破了一个记录，也许他只是借影片给自己过把瘾吧：）2012-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