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导演贾樟柯的新作《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登陆中秋院线。与贾樟柯此前的作品相比,这部“文学纪录片”显得有些不温不火。上映四天,票房平淡的同时口碑也低于导演此前作品的平均值。
但无论如何,这仍然是一部意蕴悠长的作品,其中的许多议题都值得深入关注与反思。影片以2019年5月的畅谈为序曲,几十位作家来到山西汾阳的一个小村庄,他们在这里谈论乡村与城市,文学与现实。影片交响乐般地以18个章节讲述出1949年以来的中国往事。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的三位作家贾平凹、余华和梁鸿成为影片最重要的叙述者,他们与已故作家马烽的女儿一起,回顾、探讨了社会变迁中的个人与家庭。
而贯穿影片的一大强烈情绪,即是对故乡的注视与怀旧。某种程度上,贾平凹、余华和梁鸿都与故乡有了一段距离,正是因为这一距离他们得以审视故乡、书写故乡。本文分析了影片中展现的文学书写与故乡的关系。这一主题,也是许多当代人切实面临的挑战与困境,城市是严酷的生活战场,而故乡也似乎只存在于金色的想象中。如果故乡回不去,那我们正在经验的城市生活,以及其中的断裂到底来自何方?又能去向哪里?在这种经验与思考中,是否蕴含着新的可能性?
撰文 | 重木
当我们看完整部纪录片就会发现,贾樟柯以吕梁马烽作为序幕与开始,由此引出其后几位作家的个人成长经历与故事,所企图建构的便是近代中国农村与文学之间的密切联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这二者背后所凸显出的现代中国的变迁,而其中尤其以农村、故乡与故土所衍生的情感、经验和生命体验作为核心。而在很大程度上,这些都是正在被遗忘的记忆,就如曾经写过《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和《结婚现场会》的作家马烽,在当下早已经消失在大众印象中。
电影的最后一幕,贾樟柯有意安排对梁鸿读中学的儿子的采访,来展现世代交替之间曾经由其父母辈所经历与承载的历史、记忆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情感和体验在年轻的、成长于城市且接受着普通话教育的儿女一代中的消失。梁鸿的儿子大概属于“00后”,而相较“80”、“90”后来说,他们或许才恰恰处于其间,即对于那些如贾平凹和梁鸿这样出生成长在农村的人来说,他们摸到了上一辈人所经历和看到的关于乡村和故乡的最后一缕气息,留在了身体中,然后进入城市。但是否能就此如梁鸿“00后”的儿子一般,自然地成为“城市人”,则始终如谜。
在关于这部纪录片的评论中,许多人或许都是“80”、“90”后,因此他们对这部电影大都充满了矛盾甚至两极的评价。一些人因为曾经成长于纪录片中人物所生活的世界的尾声,所以颇有感触;但另一些人则对此表示不屑,即电影中流露出的怀旧和对于旧日苦难的追忆,对此情绪的沉迷,甚至令人厌倦。而或许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理解为什么其中看似最“插科打诨”的余华才会获得这么多的好感。
在电影中,余华的表达和讲述极具矛盾性,一方面他展现自己曾经生活的辛苦,但与此同时却也在一直消解自己所述之中隐藏的严肃和苦难性质,而以一种颇为个人“心机”的直白展现出个体在大时代风暴之下的自娱自乐与生存之道。在这里,我们几乎能依稀看到余华小说《活着》中富贵的生存哲学,虽然遭遇不断的困难和打击,但依旧有一种个体的、私心的且十分坚韧的特质。这种“小聪明”会让人会心一笑,因为这往往会与我们自身的日常个体经验息息相关。
当梁鸿的儿子希望能问一问自己经历风霜的外公对于生活的看法时,或许才最真实地展现了年轻一代对于父祖辈们生活和苦难的隔阂,以及一种几乎是脱离其中而站在旁观者的好奇与窥视。梁鸿身处其中,每每提及自己的母亲和大姐便潸然泪下;贾平凹虽然平静地回忆着自己唯一一次看到流泪的父亲,但背后的辛酸我们会在一本本关于他所出生和成长的那片商洛之地的小说里反复看到……贾樟柯之所以采访这些小说家,或许恰恰是因为只有他们才会根植在自己的生活经验上,对那些难言的记忆和情感进行有序且丰满的展示。
观众会因此受到影响,对其产生共情,但对于其所讲述的旧日和那些关于生活的记忆或许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中最引人注目且令人感慨的或许正是贾樟柯设置在电影内最核心的部分,即对于故乡的回忆和追述。无论是马烽、贾平凹还是梁鸿,他们都在生命的某段时间里返回故乡,通过把它作为一个观察和书写的对象来展现自身情感创伤或需求、对于人生和生命的看法,以及对世界的想象。
而无论是“返回”这个动作还是“追述”这一行为本身都暗含着一个前提,即他们要回去的地方以及需要被追忆的生活和那些经验已经在当下他们的生命中开始消失。他们通过返回这个动作以及追述来重构自身的起源地,于是怀旧便出现了。
这一经验对于当下作为观众的年轻人来说,恰恰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们或许因自身的生活经验而对此念念不忘,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渐渐发现企图返回的起源地本身的隐退和消亡,由此开始对其进行一系列的金色想象。
这似乎也是这些年众多生活和工作在城市中的年轻人们普遍遭遇的困境,“在他乡”的状态暗示着有一个“我之乡”,但旧日的“故乡”似乎早已经褪去了曾经暖色的面目而呈现出一副陌生的模样,于是“返回故乡”这一情感需求的碰壁所造成的情感危机在当下城市青年中快速蔓延。
在被热议的电视剧《我在他乡挺好的》中,展现了四个女孩在北京这个“他乡”的生活和遭遇。首先,电视剧的名字便暗含着一种对于其他人——几乎都是亲人——的安慰,且似乎隐藏着一丝谎言,就如剧中跳楼自杀的胡晶晶,对父母和朋友们只是一味报平安而从不提及自己在异乡遭遇的危机和痛苦。在剧的结尾部分,三个女孩做出了各自的选择,有的人返回故乡却发现自己已经认不出发展得变了模样的家乡;而有的人从中看到故乡或许也能作为满足自己梦想的地方而选择返回;有的人已经无法回去,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一种生活体验和情感上的隔阂。
《我在他乡挺好的》在许多部分其实都与《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主题有相似之处。贾樟柯企图记录的恰恰是一份对于当下年轻人而言,说轻不轻说重又不重的历史记忆和包袱,即故乡问题。因为对于传统中国人而言,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狭小的地域含义而包含着诸如家庭、亲人和朋友等一系列情感关系和情感需求。即使近代中国经历过由传统大家族走向现代西式核心家庭的模式转变,但古老的家庭情感以及安土重迁的民族基因的影响直到20世纪末期都依旧强势。
近代城市的发展虽然影响和破坏了传统乡村的生活秩序,以及由此建构出的一系列生活和情感模式,但进入城市的毕竟人数有限。许多人即使在城市中打拼一辈子,最后也依旧保持着传统的观念选择叶落归根。除此之外,生活在城市中并不代表着就成为“城市人”,现代城市经验的本质和现代性息息相关,游离、破碎、漂浮和转瞬即逝的感觉和传统的农村经验——稳定、秩序和保守,截然相反。
我们能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新感觉派作家们的小说中看到那些难得一见的城市感觉,但伴随着其后革命的发展以及意识形态的差异,城市也产生了“乡村化”。恰恰是这些经验塑造了当代中国主流作家们的文学书写,也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被怀旧化的乡村和被想象的故乡。
这些文学塑造着我们对乡村的认知以及关于故乡的图像和其所可能承载的意义。就如故乡只有在我们离开之后回望才会出现一样,对于观看这部纪录片、在其中感受着关于故乡的回忆时,我们或许也在回溯性地建构一个区别于当下自身所生活和工作的新空间,而“故乡”这一符号便能够作为承载这些情感和需求的所指。
故乡一方面是物理意义上的,但我们却总会发现伴随着时光流逝其物理面貌的快速变化,也正是这一变化呼应了人们情感的波动。很大程度上,“故乡”是一个情感空间,由于其被建构为当下生活经验和消极情感的对立面,承载着许多积极的意义,从而导致它作为“情感的港湾”和能够返回的起源地的角色得以维持。
当在城市生活了许多年的梁鸿选择返回自己的老家且开始对其进行书写时,在某种意义上故乡便承担了情感疗愈的工作。与之对比的,其实是电影中始终未曾展现但却在场的东西,即关于城市的消极看法。城市作为现代发展中颇为重要的空间和生活模式,建基其下的是西方现代性以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因此在19世纪关于西方城市的小说中,它总是被描述为一个“邪恶和堕落之地”。在德莱塞的《嘉莉妹妹》和《珍妮姑娘》中,作者便展现了一个纯洁的农村少女是如何在城市中堕落的;而波德莱尔也通过一系列阴暗腐朽的意象来展现现代与城市经验的特质……
在刘呐鸥和穆时英等人的小说中,上海如“魔都”一般光怪陆离,引诱着生活其中的人们走向感官享受和灵魂的堕落;而与此同时,乡村则被建构为一种自然的、质朴且纯真的生活空间。正是这一城市/农村的二元对比,使得一系列的意识形态和道德判断被赋予其中而直接影响了其后人们对其的感知和理解。在《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讲述者对于农村以及其中人们的回忆中都包含着许多积极的印象,而关于城市则总是涉及“逃离”与寂寞。
这一意象一直延续至今,伴随着当代中国城市的扩张和发展而引起的大面积城市化,使得传统乡村的空间逐渐缩小,并且乡村也开始“城市化”改造,渐渐使其曾有的异质性或消失或被同化而成为众多千篇一律的城市模板中的一部分。年轻人因为学习或工作离开家乡,前往城市,希望能在其中创造一份自己美好的生活,但伴随着竞争和压力的增加、房价上涨以及城市消费等问题而导致许多年轻人无法留在他们生活、工作多年的城市。除了这些物质条件之外,城市本身的空间隔离、陌生的人际关系以及个体的孤立等等都带来相应的情感危机,使得个体很容易对城市产生疏离感,无法在心理上对其形成归属和认同。于是便出现了所谓的“逆城市化”,而伴随其诞生的,便是对传统已经濒临消失的农村和故乡的重构和想象。
在贾樟柯早期的电影中,我们能发现他自身小城成长的经验,其后像《山河故人》则开始在时间的绵延中讲述那些离开家乡之人的故事,而其中往往便带有强烈的飘零和流落之感。在很大程度上,贾樟柯对城市经验是匮乏且有限的,因此在他的电影中我们其实很难看到“城市人”的形象,而往往总是介入传统和现代之间处于夹缝中的个体,东突西撞地寻找活下去的方式。
但对于《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的梁鸿儿子来说,夹缝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的“胜利”。这些年的飞速发展,重要表现之一就是城市的崛起。而那个在父母辈口中的乡土故乡,也只有通过长辈才能产生联结,并且即使是这样的联结都是有限的。
因此我们会发现,当许多人渴望着故乡或是另一种区别于城市生活的经验时,中间往往存在着父母辈的联系,如果父母不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回去似乎也就失去其情感慰藉的作用,反而可能导致对于自我处境的更大恐慌。在电影中,无论是马烽的女儿还是贾平凹或梁鸿,他们都是通过对父母辈的回忆来把自己放入那段生活之中,构建自己关于乡土的记忆,因此他们和自己父母辈的生活也存在着距离,但这一距离或许要远远小于梁鸿的儿子与他父母之间的。因为从21世纪开始的变化所造成的“破坏”,或许要远大于曾经的变动。
这便是当下许多生活工作在城市中的年轻人所遭遇的现状,我们和父母之间的鸿沟是否还能维系那些传承的故乡经验和记忆已经值得怀疑。除此之外,城市生活所印刻在每一个个体身体上的感觉、情感和经验也导致他们无法彻底地“返回故乡”,因为城市就是一种经验,像水和空气无法剥离。所以“故乡”最终只会成为情感慰藉系统中的一个纯净空间,提供着一些在过分城市化中消逝或是无法持存的情感需求和满足,而这些最终都会成为城市经验的一部分,留在我们的身体中。
在《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还有一些场景值得我们注意,它们揭露了我们所想象的农村和故乡、背面的阴影与那些曾被反复批判而需要丢弃的东西。但如今,它们往往会伴随着金色的“故乡想象”和怀旧再次浮出水面。在贾平凹的片段中,和女儿贾浅浅的聊天中便涉及了作家的女性观,如贾平凹强调女儿在做诗人之前“要先做好妻子和母亲”。这一看似日常的聊天背后,展现的是传统乡土文化中的某些特质,尤其在涉及性别问题时大都与当下的观念格格不入。也恰恰是在这里,我们再次被某些东西刺痛,从而提醒我们金色之梦里的阴暗部分。
而作为采访中仅有的女性(马烽女儿是作为回忆父亲的角色存在的),梁鸿的个体经验展现着关于消逝的乡村生活和经验中的另一部分,即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虽然梁鸿的整个回忆中父亲的比重很多,但我们却能从她关于患病的母亲、任劳任怨的大姐等女性形象发现一条在传统中始终被压抑的女性谱系。就如许多研究所指出的,这一被压抑的女性谱系本身能够被讲述和她们所处的新环境有密切的联系,即只有当女性获得言说的自由,她们才能讲出自己的故事以及她们自身的感受,而城市生活与城市空间恰恰提供了这一支持。
我们能切身地感受到梁鸿关于个体成长与家庭的记忆,以及她的讲述如何有别于贾平凹和余华。其中的明显差异,是私密的情感问题,以及对于这样一种传统关系的反思,如父亲的形象、父亲的感情以及父亲在母亲去世后的无力,必须依靠长女才能维系家庭的运作……这些私密的、家庭领域内的情感在男性叙事者那里往往被忽视或匮乏,如果出现则往往是一副陈腐的模样,格格不入。
而关于自身情感与他人亲密关系的训练和发展恰恰是现代城市居民——布尔乔亚——所注重的问题。彼得·盖伊在其《感官教育》中便通过对西方布尔乔亚阶层关于婚姻、家庭、亲密关系以及情感等问题的研究,指出现代城市居民的“现代性”中的重要一部分便是私人领域的情感问题。恰恰是这些和个体最紧密的身体体验展现着现代城市的气质和特征,而这一点在当下中国的文学版图中十分有限,除了其他复杂的原因之外,这与传统对于乡土的怀旧以及其所形成的一系列观念有着直接的联系。
虽然面对着贾樟柯的摄像头,人们说出自己的乡土经验和生活,但其中的匮乏或是值得反思的地方,却始终因其所具有的怀旧性遭到忽视或压抑。当厌倦或是遭遇着城市化的年轻人,在情感慰藉的需求下建构出还能够回得去的“故乡”时,它既是一个物理空间——父母辈们的生活领域,也是一个虚构的空间。恰恰是这一二重性使得“故乡”显得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对于学习着如何在寂寞疏离的城市中生活的年轻人而言,也就是在学习该如何一个人自足地活着。这让我们体验到一种崭新的生命和情感经验,这一过程似乎从很早前就开始了,但却又总是差之毫厘。
贾平凹还留着浓重的家乡口音,梁鸿也并没遗忘自己的河南话,但她出生和成长于北京的儿子却已经忘了这个属于父母辈人的声音。而声音本身就塑造着故事的讲述形式以及它所展现出的特定气质。当梁鸿一句句教儿子用河南话自我介绍的时候,这是关于传承还是一个“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无奈?或更进一步地说是一种新的可能性的诞生?在这一颇为沉重的时刻,或许只有余华敢破坏其崇高性,取而代之以一种更切身的精明幽默对其进行消解,这样的经验或许才是普遍的。但即使如此,也还是他,为这部纪录片贡献了一个颇为光明的名字。
本文系独家原创内容。撰文:重木;编辑:走走;校对:赵琳。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你永远无法定义贾樟柯,因为他总能在不经意间令人惊喜。他是导演、作家、理论家、教授、校长、策展人,但他是影迷心中唯一的“科长”。
这几年,科长参与的公共事务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多元,办学校办影展,做监制扶持新人,到处都有他的身影。但不变的是他对社会的观察,这种观察也贯穿了他的整个作品序列,这套独特的贾式叙事,一直从未改变。
你很难看到岁月在他身上流淌的痕迹,他从青年时代至今,也一直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总会将他的整个系统的哲学观,像他的电影一样,不紧不慢,对你娓娓道来。
从《公共场所》、《东》、《海上传奇》到《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科长再次回归纪录片,书写了半个世纪之久的“村庄文学”,这段历程中,变化的是时间,不变的是他沉浸在变迁之中始终保持清醒的疏离姿态。(安宕宕撰文)
采访:张劳动、安宕宕
校对:沙丘
编辑:小nine
#1
我个人有一个变化,
借由纪录片对历史的兴趣日渐浓烈
凹凸镜DOC:从《公共场所》到十一年前您创作的《海上传奇》,聚焦的是城市与电影,而《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讲述的是乡村与文学,这些年除了创作主题有变化以外,哪些是贾式纪录片不变的方法论呢?
贾樟柯:也不算是方法论,但是在纪录片创作中,群像的方法一直没有改变,这是一以贯之的。《海上传奇》是由十几个人物共同承担一段历史的讲述。《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是由五代人,四位作家加上梁鸿的儿子,他们形成了这样一个群像,而这个群像除了有名有姓的作家之外,还有和《公共场所》差不多的形式——在公共空间捕捉到的当下人的状态和氛围,像在西安火车站,在市井各种各样空间里面。
从纪录片来说,我个人有一个变化,借由纪录片对于历史的兴趣日渐浓烈。《公共场所》,它是当代人的这种状态跟氛围,到了《海上传奇》它是一种口述历史,包括半纪录半剧情的《二十四城纪》,这部片子实际上是讲工人的,他们遇到巨大的时代转折点,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换过程中,很多国企工人离开了工厂,在那样一个转岗下岗的社会情况面前,工人的历史和个人的处境。《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它也面临着同样一个问题,在巨大的城市化背景下,大量农村人口迁移到城市,农村变得空心化,在这样一个情况里,长期的农业农村生活经验不被人提及,我们就借由当事人来对农村生活的历史进行回顾。
另外一个变化,我觉得是在电影语言方面,逐渐地“顺其自然”。我现在拍纪录片不会有什么禁忌,想用什么样的方法,就用什么样的方法,包括过去纪录片里会有剧情片的拍摄方法融合进来。像《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它整个结构是文学式的,是篇章段落性的,它也是由十八个维度构成的。作家生活经验的讲述、当代生活氛围的捕捉、普通人与诗歌的关系,他们朗诵诗歌,我把它当电影音乐用,因为电影音乐就是在叙事发生转化的时候,通过音乐来提升一种想象空间。
这个影片在叙事的重要关头,用诗的方法,用朗诵的方法来产生扎根于叙事,但超越叙事的一种抽象性,用这十八个纬度来整合成整个电影。
凹凸镜DOC:我也感受到了,十八个篇章的命名,有些是人名,有些是不相关的词语。
片中有两处是关于食堂,人们吃饭的镜头也很多,也有一处是收割麦子,从麦子再到饭桌,感觉也是一种循环和见证,为什么会用粮食作为三代文学作者的一种见证呢?
贾樟柯:因为纪录片有一个很大的魅力,对于生活场的再次呈现。电影本身,有一个非常强大的优势,就是陌生化,将熟悉的日常世俗生活的陌生化,如果我们通过电影来照搬一个现实,电影实际上有一个魔术,你照搬不了。任何一种现实通过你的取景、拍摄角度、运动方法、镜头组接,重新凝结在银幕上的时候,它有一种陌生化的效果,而这个陌生化会带来很多新鲜的东西——我们对生活的再理解再认识。
比如,我们天天在食堂吃饭,可能我们不会太看那些人的脸,但是当你用影像呈现出来的时候,吃饭本身这个动作和那些人的面孔产生了美学上的一种感染力。我觉得陌生化很重要。
我们常说电影它是一个魔术,它是一个放大的艺术,它可以把局部放大在几十米的银幕上,陌生化是它的第二个魅力,让我们透过作品去对熟悉的生活进行一种重新理解。
#2
对电影的未来,我挺困惑
凹凸镜DOC:我能感受到那种重新理解。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您对贾平凹的采访,有一段是他坐在秦腔舞台上,我在想舞台这个概念,比如说八九十年代,文学是那个时候的流行文化,舞台主角,现在电影是舞台的主角,但是因为疫情大家也知道电影的衰落是加速了,因为观看电影的形式也在变化。您对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未来怎么看?
贾樟柯:对电影的未来,我挺困惑。疫情是一个方面,我觉得疫情是一个契机,新科技分众的方法,对于电影传统的观看,有很多分流,线上观看越来越多,我一时无法判断这是疫情阶段的特殊情况,还是说就此发展下去,我也不是先知先觉,我不知道它未来会怎么样。
作为一个艺术或者一种媒介,电影总是有衰落的可能性。回顾历史,你会发现很多这样的情况。电影其实自身就是一个技术的产物,技术更新是非常快的。在这种情况下,电影究竟未来会往哪走?我觉得实际上不仅关乎电影的命运,也关乎每个个体电影工作者和观众的选择,它让你选择观看方法或者呈现方法。
你是选择传统的观看方法,聚众的、具有仪式感的、放大的观看,还是选择分众的,一个人对着小屏幕观看,它实际上变成了一种个体选择,在个体选择之下,很有可能科技会让小屏幕观看变得很主流。对于影院的经营者,以及持有这种观点的导演,当然就会有些苍凉感,有些落寞感,这是阻挡不了的,就是你的选择。
谈到贾樟柯的选择,我肯定是选择大银幕,哪怕这种观看方法逐渐式微,我觉得我电影的思维方法,我是大银幕式的,我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去用小屏幕的思维方法去创作。
凹凸镜DOC:那您会不会选择为流媒体拍摄,并且在小银幕播放?
贾樟柯:如果我们为流媒体拍,我们肯定是用流媒体的视听语言跟它的呈现方法的特点来看,对我来说,对于这样的形式,我很有好奇感,我不会去排斥,但是我相信我主体上会是坚持大银幕创作的。
#3
我的创作一直坚持个体感受,
不代表某种主流价值观
凹凸镜DOC:因为之前像《二十四城记》、《海上传奇》、或者是《三峡好人》,其实都是在讲一个变迁,城市的变迁和个人的关系。这个片子也有讲到乡村和个人的关系,您怎么看待城市、群体与个人之间的关系?
贾樟柯:它就是一种常态。回顾文学史或者电影史,大部分作品都在讲变化,不是说谁的时代它就是变化的,谁的时代是不变的,每个人每个时代都是变化的,变化本身它会带来很多不确定性,特别是在那些变化剧烈的时候,这种不确定性更明显,这种不确定性是因为陌生,而在不确定的时候,它可能就需要用电影,用艺术来去观察和思考这种变迁中的个体经验,从个体的感受,从事物的多个维度去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我的创作,一直是坚持个体的感受,不仅影片中的人物,他们所思所想是个体化的,而且他们代表的不是某种主流价值观,不是某种抽象的行为方法。我所感兴趣都是真实的复杂的人,有优点、有缺点、有迷茫、有观点交织在一起的一个人。
从作者的表达,我觉得也是坚持个人化的感受,它带有一种生存的真实体验,它不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物,也不是呈现作者理想化的人格。
我觉得搞艺术最重要的是有一个真实的人格,你是什么你就拍什么,你相信什么你就拍什么。你的优点缺点,你认识的肤浅或者你认识的深刻,它同时交织在一起,呈现一个真实的自我,放诸于一个电影里面。
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个体化的,但同时,我相信它也兼具有一种群体性的共同经验,因为人面临的共同的历史,共同的社会,人的困境往往是很相似的。我们从过去的革命文艺转过来,革命文艺在过去几十年的盛行,它形成了一种理想性的人物塑造,最大的一个标志就是高大全的形象。当它转到一个个体经验讲述,往往会伴随着公众的不理解不熟悉,但是它其实是回到了一个艺术的本源。因为艺术它最珍贵的就是个体感受的一种呈现。
凹凸镜DOC:您一直在探讨社会的流动性,而且现在属于后现代社会,它的流动性会更加的激烈,您的片子里面大多都是以故乡为主题的,所以我想问您怎么看待故乡?
贾樟柯:我觉得故乡跟我的关系,首先它有物理空间上的关系,在那儿成长,你对世界最初的认识和了解就是故乡。世界它是多样性的,但是你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就是故乡的样子,如果你生在一个寒冷的地方,你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就是寒冷,如果你生在热带,你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可能就是炎热,我觉得,它建立了每个人最初的一个自我定位,自我坐标。
另外,故乡有一个独特的地方,它除了我们惯有同事关系、朋友关系、邻里关系,它还有一个无法取代的血亲关系。比如,你的叔父,伯伯、堂兄、表弟这么一大家子,这种大家庭的生活,血缘关系的这种情感,因为后来的人口流动,大部分人四零八落,可能大家都离开故乡了,有人去了西安,有人去了北京,有人去了深圳,有人出了国。我们在城市重新建立人群社群,我们也有朋友,也有同学,也有志同道合的人,但是可能这种稳定的,过去农业社会互相提供的血亲结构,它就得到了一种消解。
所以,对我个人来说,物理空间的故乡跟这种人际关系所形成的故乡,并存着。
#4
拍纪录片的那种快感,
剧情片无法取代
凹凸镜DOC:《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这部片是关于文学的,我们也知道比如很多电影脱胎于文学作品,特别是余华老师的文学变成了剧本,变成了电影的一部分,你怎么看文学和电影的关系以及它的精神内核会随着这种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吗?
贾樟柯:文学跟电影的关系,它的重要性不在于说有多少电影由文学作品改编。它更主要的是文字跟语言,它是我们所掌握的一个基本思维工具。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去构思一部作品,无论你用绘画的语言,还是用音乐的语言,还是用视听语言,思考的过程,感受的过程,都是用中文思考的,这就是文学最基本的一个特点。
当我们拥有阅读,写作,我们长期的使用和阅读语言的时候,无形之中我觉得这种思维的能力,思维的准确度会得以提升。
我最近看了一个材料,是一位科学家在清华大学工作的时候写的,他非常强调学物理和学数学的学生语文要好,笼统来说文字语言要好,因为他认为即使你思考一个逻辑问题,物理问题,数学问题,你也是在用你的母语在思考。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文学跟电影的最直接的关联性,并不是我们所讨论的文学跟电影关系中要不要去文学化,那是一个语言转化的问题。但是现在我们谈的是语言本身,它是我们思考的工具,不仅是电影工作者,各行各业的工作者加深文学的阅读和写作,对于工作都有助推的作用。
具体来说,谈到文学与电影改编的情况,我觉得文学的历史当然是悠久于电影的,它最大的一个优点实际上是,文学在结构作品的时候,它长期的文学传统形成的结构能力和总体性的一种观察能力和表达能力,而这种总体性,它包含了你对于政治的理解、对于经济运作的理解、对于社会结构社会关系的理解。哪怕你写一个最当下的故事,可能文学它也有一种习惯,把它放在一个历史的维度上去思考人性的转变。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传统的文学在结构性和总体性是电影非常需要借鉴的。但是我们谈了很多年文学跟电影的困惑,当你转换成电影语言的时候,它需要巨大的视听能力。因为视听语言跟文字语言有极大的差异性。
总体上来说,我觉得那些好的文学改编都是建构于文学作品基础上的一种再次想象。视听化的想象,它转换成一种灵感的来源,如果你没有创造性的转换是不行的。其实,我并不太赞成所谓忠于文学原著这个说法,我们应该鼓励那些失败的改编,因为那些失败的改编,他们从原著中吸取了灵感来源,他们在重新塑造一个作为视听文本的新作品。有改编的成功的、有不成功的,有实验的成功的、不成功的,但是往往我觉得在那些不成功的改编中,它是能力问题,它的方向是没错的。
凹凸镜DOC:这次北影节有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一个专题放映,他是一个纪录片和剧情片都拍过的导演,您觉得拍纪录片对于您的剧情片创作有没有一些帮助?
贾樟柯:我非常喜欢基耶斯洛夫斯基,他的创作高峰期,或者说他的电影传入到中国那个阶段,正好是我们读电影学院的时候,像《盲打误撞》这些影片,有一个非常亲切的共同背景,我们都是在一个相似的社会形态、制度、环境背景中工作。
《盲打误撞》海报(又名:机遇之歌)
从这个角度来说,从学电影的时候看到他的电影我就非常喜欢,他也是纪录片跟剧情片都拍,特别早期拍了很多纪录片。对于我来说,纪录片市场反应不好,步履艰难,但是为什么我还特别喜欢拍,因为它确实带给我对于电影这种媒介,新的一种自由使用。
当你笼统地想拍一个人、一个事件或者一个空间的时候,具体空间会发生什么?具体人会发生什么?具体事件会有什么走向?我们是没法预判的,它就让你必须有一种即兴电影语言的使用和调整,你没有办法做太多提前的设计。我称之为:真正是一个拍电影的感觉。第一反应你看到什么?生活正在发生的事情,你能不能用电影方法看到?你用什么种方法来捕捉?拍纪录片的那种快感,能带给导演对电影原始魅力的满足,是剧情片无法取代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喜欢拍纪录片的一个原因。
余华说,小时候读到海水是蓝色的,可他看到的海,是黄色的。所以要游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片子是拍给海另一边的人看的,或者依然在奋力游泳的人。贾导对自己的作者身份意识清醒,贯彻始终。
影片的基本构架,是一群出身乡土的文艺工作者的自我叙述。大部分访谈场景都将观众与被采对象做了一定程度的视觉隔离,拒绝刻意煽情或强制带入。镜头也并未对他们的故乡做具体客观的描述。这里的“故乡”几乎是匿名的,是金色的麦田,蜿蜒的小路,和充满破烂招牌的街巷,是三代之内你我任何一个人的“故乡”。是一个抽象的场域,是我们跋涉之徒的血脉之源。
有趣的是,贯穿这些分散讲述的,是刻意诗化的场景、夸张的文学朗诵、贾家庄戏台的古典配乐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观者注意我们与“他们”的距离,并不断思考我们自身的位置。
有一段印象深刻的蒙太奇,是莫言、余华、西川等当代文学大拿,在某个汾阳贾家庄做文学演讲。作者的脸、勃拉姆斯、舒曼、上帝、城市、棚拍、闪光灯、戏曲、老师、蹲着、打工……在画面与声音中迅速切换,如同飞速发展的都市景观,带着一种毫无逻辑的天经地义。
影片后半程,在梁鸿的讲述中,乡土现实与文学梦想的暧昧关系被推到前景,或者用电影本身的语境,被推到“岸边”。梁鸿从泥土中抽身,朝着蓝色游出很远很远,却从心底感到一种“背叛”。她选择回乡去,带着北京长大的儿子,带着自己的学生,带着对父亲的疑惑,带着对姐姐和母亲的歉疚,回乡去。而观者,也在母子二人同框的时刻,完成了从“我们”到“他们”的链接。
PS.
小时候,郑州的天空是蓝色的。埋头做题十二载,耳机里都是英语,再抬头的时候, 天已经灰了,而我还没有看过海。一晃眼,大洋彼岸蓝天白云。又十年,听见《黄河瑶》就哭,不听海浪声睡不着觉。似乎那海,依然在别处。那条河,也不大回得去了。
刚进电影院,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就开始放了,甚至没看到一段完整的广告,龙标就出来了。开篇就是一张张满是岁月的脸,从陌生的方言开始,没头没尾,慢慢吞吞,幸运的是屁股还是有耐性地坐得住。
抛开电影刚开始的那段群像,总体上分成三大段,贾平凹,余华,梁鸿,结构非常工整。从开始那几位老者又慢又难懂的方言,到贾平凹可以听得懂的方言,到余华带着浙江口音的普通话,到梁鸿几乎没有家乡口音的标准版普通话,最后到梁鸿在人大附中读书的儿子字正腔圆的北京话结束。仿佛就是从中国最土的乡村走到了通向未来的世界之窗。
说起这部电影,在两年前就知道了,我一直觉得一个好的名字,可以带来最狂野的吸引力。就像周濂的那本《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不管内容多无趣,这个书名就值30块钱。好像是在去年,放出的那张远山淡影的海报,把我的期待又提升到了另外一个档次。关于电影的主题,你知道的,作为一个小镇青年,故乡/乡愁,是永恒的情结。
贾平凹可能是我父亲最喜欢的作家,大概25年前,家里就有贾平凹的全集。贾平凹跟我父亲年纪相仿,经历虽有不同,但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沉浸过当年的那种气息,那种压抑,那种饥饿感,一辈子都很难摆脱。对于我辈而言,其实从父辈,以及父辈的父辈的言传中,还是可以大致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这种理解已经变模糊了,就像站在磨砂玻璃后面,只能看到轮廓看不清细节,是很难感同身受的。也像电影刚开始那些方言,同是中国人,说着过去发生的故事,大致能理解,但不能体会当年的彼情彼景。
余华是我比较喜欢的作家,我看过他写的大部分书,印象最深的就是在2006年五六月份,已经快毕业去实习的时候,每天上下班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当时《兄弟》刚刚出版,我就是在公交车上看完了上下册。有些看了这部纪录片的人说,“余华怎么能这么有趣”,但是这就是我了解的余华。他的著作,大多写的是苦难和荒诞,但是叙述的方式缺是非常诙谐幽默。一如他在电影中讲的那些故事,换一个作家的话,肯定没有这么活泼,肯定会充斥着悲伤。其实,余华到了他懂事,或者是形成价值观的年纪,社会已经逐渐开始走向开放了。他写的小镇,他说的炎热,我也经历过,存在过,他,更像是我的兄辈。
梁鸿是我一点也不熟悉的作家,她的《中国在梁庄》我至今都不知道在写啥,可以预见的未来,估计也没有兴趣看。我本来以为这部纪录片剪辑顺序应该是梁鸿居二,余华压轴。实际上是相反的,而我觉得梁鸿这段也确实有资格来压轴。她女性身份表现出来的那种敏感、温顺、坚韧的表达,无法不让人感动。同样讲述的是自己的故事,她可以更精确地捕捉可以到让观众可以触动的点,关于母亲,关于父亲,关于姐姐,与其说她讲的好,还不如说是她特有的敏锐的观察、发自内心的善意,可以准确地用语言表达出来。梁鸿出生、生活在与我毫无关系,相似点很少的远方,我为什么还是如此感动。我想大概就是她代表着人性中某种共通的情感,这种无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可以产生共鸣的同理心。梁鸿的表述充满内在性,几乎没有时间性,几乎可以隽永。
许巍有首歌叫《故事》,朴树《清白之年》里面有句歌词里也有“故事”两字,每次听这两首歌的时候我总是非常感动。今天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总是想到这两首歌。我一直最喜欢的旅行,就是在城市里旅行,不是说地广人稀的地方不好,不是说壮美的景色不行。但是我始终认为,在没有人或者人很少地方,就很难发现故事,而没有故事的地方,对我来说是没什么吸引力的,毕竟,再美的景色,我都可以脑补,最简单的故事,我都可以发现精彩之处。巧合的是,这几天正在《读库2104》,第一篇,是莫言讲故乡高密,第二篇,是在出门在外的游子经历母亲看病。在我看来,这是两篇优秀的文章,讲述了动人的故事。
电影的最后,画面回到走在海边的余华,他的大脑袋占据了1/3的画幅,远处是虚焦,墨蓝色的大海和深蓝色的天空。如此迷人的蓝色,我只遇到过两次,其一,是迈克尔曼的【盗火线】里罗伯特德尼罗海边别墅的凌晨无敌海景,其二,是我去西班牙格拉纳达的时候,在大皇宫对面的山坡上室外咖啡馆里,天色渐暗的时候,一片蓝色笼罩着山对面的摩尔人的故地。余华最后说,小时候,听说还是大海是蓝色的,但是海边的水却是黄色的,所以他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所以,这个电影牛逼的名字如何解读?是对未来的期望?对自由的期望?对纯净的期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对我而言,电影至此已经不用去过度解读了,深深地沉浸其中就够了。
PS:已经两年多的时间没有进过电影院了,更何况99%的院线电影已经不值得我去电影院看了。今天的上座率挺好的,大多是一个人来看。电影结束后,大多数人一直等到字幕放完再走,清洁员诧异地等了好久。感谢贾樟柯,给了我们一部可以让大多数人留到字幕结束,不是因为彩蛋,而是因为脑子嗡嗡作响而挪不动腿的好电影。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影片最开始是一组老年人群像。他们正在等待吃饭。当每一张人的脸在镜头中被放大,变成特写,他们脸上所有的细节,如,密密麻麻的褐色斑点,皮肤被肆意切割纵横交错的纹路,他们日益浑浊的双眼,茫然空无的眼神,表情……在此时全部一览无遗。尤其当看到一个老年妇人,她嘴唇周围呈放射状分布的纹路,伴随她每一次咀嚼的动作都颤巍耸动,让人瞬间感觉到一种时间的残酷,人面对时间的无能为力,和活着让生命存续的沉重。
一切细节,都是关于人的生命的密码。给人以无穷无尽的解读空间。藉由这些密码,不能不去想象他们曾经历怎样喜怒哀乐的一生。
吃的另一种表达其实是维生。维持生命的延续,必须要通过吃来实现。对一个人来说,吃,是出世之后要解决的头等大事。是一个人一生需要深究并且全力以赴应对的唯一命题。吃,在此时不仅仅是一种跟轻松休闲相关的解压方式,而具有了更为深沉复杂的含义。简而言之,人事实上完全可以说是活着的奴隶,是吃的奴隶。为了活着,人的一生必须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所以,贾樟柯的这部纪录片以吃为第一篇章开始,透过几个文人的讲述,可以说是围绕一个关于活着的命题展开。
一个以创作为职业的人,会因他们天性中异于常人的敏锐,感性,直觉,丰富的想象力,而难以甘心像他们的祖祖辈辈,被困守在自己的故乡。似乎他们天生被赋予一种发现与开创的使命。所以他们一旦意识到周围一切都不符合自己的理想,一旦倾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他们会最先成为出走的一类。被他们年轻而热烈的冲动驱使,去追逐符合他们理想的事物。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并让自己家族的命运从此以另一种迥然不同的方式续写。
不过,当一个人的命运最后以文艺作品的形式去呈现,可能会具备浪漫而传奇的色彩。而如果它只是本人当下在亲身经历,那么一切都还是艰难险阻。因为当他选择出走的时候,他并不是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而是他无法承受当下的命运,在命运的安排中,去寻求别的选择。
影片中,从每一位讲述者的身上都可以看到这种精神上的困顿与出走的影子。只是让他们出走的因由各不相同。贾平凹的出走是因为自己在特殊年代他没有一个足够明亮的政治背景。余华的出走是因为他无法忍受一辈子就这样以一个小镇牙医的身份度完一生。而梁鸿,是贫穷的家庭与不能承受的亲情之悲痛。他们是世间芸芸众生辗转流离的一个缩影。
出走,最终的目的仍然是为了活着。是以一种更为符合自己意愿的方式去活着。而一旦出走,一旦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就意味着他与真正能够滋养自己的东西发生了断裂,如同原本连在一起的岛屿分裂成为两半,另一半只能随波逐流,越飘越远,彻底失去它的集体。从此以一个完全孤立的存在漂流四方。所以,出走并不轻松也并不潇洒。恰恰相反,出走需要更多的隐忍与承担。
影片中有很多讲述者沉默的背影,是人的恓惶与孤独。人拼尽全力出走的代价就是再也无家可归。我比任何时候更为理解一句话,故乡,就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因为出走,所以有了故乡。影片中有一段镜头给我很深的感触。无处不在的人,无处不在的互联网,互联网变成了人的囚牢,将人残酷地囚禁在里面,无尽的占有与消耗。互联网缩小了空间的距离,所以人渐渐不再能够理解故乡这两个字背后复杂的承载与生命的重量。也不再能够深切理解追寻与回归的意义。
人是一种具备感情的感性动物,可是自然残酷的法则并不会因为人的感性而有所更改。人一生的挣扎与努力,或许都是为了最终能够体面而平静地妥协于衰老病死。所以有时我在想,人的一切社会关系一切情感最后看来,似乎都会以一种悲情收尾。影片最后部分梁鸿的讲述,尤其让我感觉沉恸。觉得生在世间人之轻微,人之渺小。
生命会很重,因为为了活着,人的身上需要背负一切超出自己原本所能背负的东西;但是生命也会很轻,轻到像是风中的烛火,一股不经意间吹来的风就会让其熄灭。
这个纪录片总体看来似乎很难找到一种清晰的内在逻辑,每个篇章似乎都是彼此割裂的。但是当影片结束,它会让人感觉到生命所不能承受的重量。而这每一个段落,都是关于它的注解。于是,这部影片看完,只要回想起其中一些细节,都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人活着其实就像余华在片中的比喻,被放逐在大海。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停留,只能一直游下去。即便大海并不符合他曾经的想象,远非一片蔚蓝。但是他要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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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学和电影,最近听到个饶有兴味的观点:
剧情片可以类比为小说,艺术电影可以类比为散文,或者诗集,纪录片则可以类比为非虚构写作。
这个观点出自贾樟柯。
从业20年,始终坚持“作者电影”创作的他,今年上映了新作《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看贾樟柯的电影,我从不提前看评论剧透,带着一份拆礼物的心情走进影院,像拆阅一本文学作品那样,对作者电影保有惜墨如金的敬重。
电影开篇是面孔特写,许许多多普通中国人的面孔,一张张投射在大荧幕上,每个人沉默不语,却接连成一个时代的表情。
镜头推到一位平凡老者的身上,开始讲述贾樟柯的故乡——山西贾家庄的历史,随后引出建国后第一代作家:马烽。
撰写《吕梁英雄传》成名的马烽,在人生最得意时,陡然决意从北京回山西农村定居,只为完成新中国农村生活的创作任务。
理想主义的种子,从此在世代贫瘠的盐碱地上撒下绿种,贾家庄诞生了更多作家,整个村庄也从沉沉暮气的贫困中,焕发出生机和活力。
从此,这里的人们将文学视为丰收,不断举办文学庆祝活动,这也吸引了回乡休养的贾樟柯的注意,萌生拍摄文学纪录片“一个村庄的文学”的想法。
乡村与城市,伴随着现代化隆隆的脚步,不断拉满世界范围内以青年为代表的人口流动潮。
城市,成为大多数乡村少年的寻梦飞地。
片中聚焦了“50后”贾平凹、“60后”余华和“70后”梁鸿三位作家,他们主动或被动选择成为时代的观察者,凭借极高悟性和细腻笔触,留下了文学的篇章,赢得了个人声名,也从此久居大都市。
和成千上万的漂泊者一样,三位作家最初离开故土的原因,无不出自困境中的求生欲。
贾平凹受父辈“家庭成分”的影响,应征各类工作屡屡受阻,凭借儿时读《红楼梦》的眼热和一笔好字,靠写标语获得了上大学的机会,从此留在西安从事文艺创作。
贾平凹在城乡生活经验的巨大差距中,隐隐感到创作的停滞,于是他归循故土,一边游历西北乡野,一边站在人生的起点遥望世界和中国,于中西交融百花齐放的文化热潮中,依凭农村生活带给他的欢乐和痛苦,寻准《浮躁》《废都》的风格和创作思路。
故乡和文学,帮贾平凹拨开了人生的迷雾。
余华的写作,始于浙江海盐的童年。
文化贫瘠的10年,首尾不全的小说残本,赋予他对故事的无限想象力。在太平间睡午觉和百里沙浪中潜游的经验,为他提供了独特的看世界的切口。
爱情和事业的空白,迫使牙医余华远眺诊所窗外的浪漫,为了进入心心念念的文化馆,他开始写小说,无数次创作和退稿后,终于在23岁这年接到北京的电话邀约,直通文学的大门。
青年成名的功利心,遇见文学富有的大时代,催生出“业余写作”的胜利。
故乡和文学,给了余华成功的狂喜。
1973年出生在河南邓州农村的梁鸿,2000年到人民大学读博,后定居北京工作。
长期的乡土文学研究,心中始终有个声音劝她回到故乡,写点东西。
走访故土,唤起梁鸿心中从未忘却的成长之痛,这痛关于家贫,关于母亲的重疾,关于长姐的忍辱牺牲,关于父亲的气度与远见,关于村庄的绯闻和物欲。
重走梁庄和寻访全国各地梁庄人的见闻,弥合了梁鸿与父亲多年的心痕。她终于在著写《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的回溯中,辨认出苦难中一尘不染的高贵。
故乡和文学,照亮了梁鸿晦暗的少年时代。
田野摇叠的麦子,见证世世代代割麦人的沉默生长,村庄是严肃文学的土壤,向城市输送每个时代的理想主义者。
余华走红后期的90年代,时代风向从文艺盛况转为全民经商,许多同路人放弃写作,眼中的光点开始追逐股市和热钱。
城市里的文艺青年,逐渐被生活消磨成不离烟酒和牌桌的中年人,千篇一律的圆润。大多数人,就这样度过舒适且乏味的一生。
写作的孤独和城市的温水炖煮,再度刺激他思考人的一生,于是诞生了名篇《活着》。
功成名就的余华,无数次想起小时候,顺着浪潮游到遥远未知的岸边,一次次突破近海黄沙,直到闯入纯净的蔚蓝海域。
每一次搏浪前行,都淬炼着少年心性,让他勇于摆脱行医的家传,承受千百次被退稿的打击,一路流徙至命运拐点。
在北京长大上学的梁鸿之子,随母亲返乡祭祖,听长辈们讲述饥荒、瘟疫、河流改道,宛若观摩一场化外之地的魔剧。
热爱物理和电子游戏的少年,对父辈往事长久地失语,正如籍贯一栏写着“河南”的他,再不会开口说河南话。
一代人离去,一代人归来,只有村庄的河流在静静流淌。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是贾樟柯近几年评分最低的影片,很难让人产生具体的观感,在我而言,就是为每个时代都必然存在的不安分与故乡之间的羁绊,平添了一份私人记述。
城市会点燃一个人的沸点,最终诞生传奇;而故乡决定了一个人的起点和归宿,滋养了文学的灵性。
我喜欢那些尴尬的诗朗诵,因为这正是文学落入现实的真实反应,矫情,做作,还有些生硬,但是却带给普通人美好的幻想。海水不会变蓝,就像生活永远不是诗,可文学却永远存在。
由贾家庄和吕梁文学季,引出共和国文学三位代表人物的访谈录。序幕的老者讲述,由于语速零碎,关键词提炼,会感到较为难以进入,但中段余华的文学初登场,梁鸿提供的感性讲述都相当动人(尤其是姐姐读信),以食粮饥饿和文学收获做一个时代对证,来处与归途,皆为村庄故土。
开头那位忘了哪位作家的女儿的采访好难受,那种语气,巨像我一个烦人的亲戚,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好多文人的儿女光在镜头前或者书里谈谈自己的父母满足一些人的窥私欲就可以当作一辈子的事业吃喝不愁享受光环了。
余华也太有趣了吧
余华的段落极好,他的情绪、他的经历、他的一切似乎都是温柔的。贾平凹部分最劣,农村企业家的精神头扑面而来,开篇和女儿的谈话又透露着一股大腹便便的恶臭。//吕梁文学季的番外,本就是随意之作,更像贾樟柯的镜头随笔。
很难看到一部电影有如此强大的底气,以文学为主线,以电影为形式,讲述新中国七十多年历史的变迁。拿着锄头的贾家庄村民也能念诗,几代人的口述历史也可以是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是一部足够厚重的电影,以十八个章节,50年代、60年代、70年代的三位作者的口述为核心,以他们的亲身经历与三段式的结构折射出这个时代中宏大的历史潮流。其中又以余华的段落为最佳,观影时全场不断传来欢笑和掌声。沉重的历史进程不一定不能以单口相声的形式口述,正如余华曾经说过的那句:“只要你给我发表,我从头到尾给你改到光明。”不失为对投稿经历的一种调侃。而最终梁鸿的段落又给电影增添了一丝温情的色彩。从家庭到时代,从微观到宏观,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在孕育诗意。似乎正如片名所言,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游到一片更广阔的世界。
贾平凹太重,梁鸿太轻,只有余华轻盈地游动
只看余华就够了,余华值得单独出一个纪录片
不碰一些历史,就会显得隔靴搔痒。
10年前,「海上传奇」讲的是城市与电影,10年后的这部则是讲的乡土与文学。同样是普通人与名流,过去与现在,正好构成了一体两面。当然了,本身就作为“小镇青年”的贾樟柯毫无疑问是有一定程度的夫子自道在里面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呈现,男作家与女作家视角的差异可以说展现的很明显了
#Berlinale70th 02# 说很多漂亮的话不代表这就是一部好电影,三星给的是余华和梁鸿本身的故事以及讲述。纪录片的真实本来可以更好的传达出来,既然有电影这么好的利器,就该好好想想如何用影像来传达,而不是鼓舞人心的话语。讲述的力量在每一处,而贾显然没有弄清楚。节奏奇怪,拼凑的主题篇章,做作的文学诗朗诵,近乎摆拍式的特写镜头,都大大削弱了电影本身的力量。我挺喜欢片名的,余华说要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然后电影戛然停止的一刻,非常美,它近乎隐喻样的连接了中国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电影存在在这样一个不会存在的美丽幻想里,因为海水不会变蓝。
贾樟柯原定的片名是《一个村庄的文学》,后听到余华讲述的往事——小时候,余华见到的海是黄色的,于是他跳入海中,往深处游,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才有了现在这个片名。这部纪录片就像一次“回游”,是一直游到大海泛黄——不同时代的几位作家向各自的故乡游去,追溯成长经历。从这里我们也看到贾樟柯位置的变化,他的“故乡三部曲”都是站在故乡去讲述中国的,但当他完成从地下到地上,乃至成为知名导演,进而被体制接纳后,尽管他的镜头还时常对准故乡——山西,但其实他的身体和精神已经远离了。他只能越来越依赖于符号,去构建那个远去的刻板的故乡,却没法再像《小武》《站台》那样,依靠下意识的生命经验来完成讲述。当他已经游到海水变蓝后,他还能回到那个泛黄的源头吗?在这部纪录片里,我看到的答案是:回不去了。
一部人物访谈纪录片,最喜欢余华的段落,最接地气,贾平凹的段落太文邹邹,第一个贾家村方言听不懂,最后一个段落煽情太过了,无法共鸣#70届柏林第一天第一场
说着“只要给我发表,我从头到尾给你光明”的余华,也说过“还记得当时张艺谋时常说原作里的什么细节要改动,审查才能通过。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想他如此了解审查制度,对他十分钦佩。可是张艺谋拍摄完成电影后审查还是没有通过。我不再钦佩张艺谋,我钦佩审查制度。” #Berlinale2020
首映到晚了,结果坐导演旁边看的:)
贾樟柯第三部口述历史群像纪录片。本以为就是一部采访影像,看完18个章节的错落编排才发觉,它或许是贾樟柯视野最广、最具野心的作品之一,通过5060乃至00后的讲述,透视整个中国的现代发展史。从吃穿住行到婚丧嫁娶,从饥荒年代到经济腾飞,从个人/家庭记忆到集体记忆...一开始节奏迟缓深沉,口音听不太懂,到最后在北京长大的男孩已经不太会河南话,表达方式也比较现代。口述本身就是历史变迁的缩影。或许因为讲述主体都是作家,他们的表达天然带有感性和浪漫。最典型就是余华那句“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很美,余韵无穷,也难怪被拿来做了片名。听说贾家庄现在挺文艺的,片中请村民念的诗倒也别有风味。余华老师真是太好玩了,人豁达又有趣,讲述节奏也很好,从他一开口观众就开始笑个不停,强烈推荐余华老师参加下届脱口秀大会。
每一个女性,都绝不能为了做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女儿,而耽误了写诗。
影片最后一个章节,余华道出了片名的意义:在他的阅读经验中,海水总是蓝的。——其实无法精准地定义这部贾樟柯导演的新作是“口述历史”或“文学纪录片”,它更多地着眼于通过文学关照农村与土地的真实图景,将客观的时间线索与主观的生活性主题交织。抛开这些“作家”的外壳,让他们在镜头前讲述自己的成长经验、家庭往事、以及可爱的回忆(余华的叙述部分在平遥影展现场又屡次报以热烈的掌声),分享他们与普通人民一同度过的饥饿、穷苦。在放映结束的交流现场,梁鸿女士说她觉得十分荣幸成为万千面孔中的一部分。这是影片具有的最为动人的力量。记录农村、记住历史的声音仅仅只是这部影片使命的一部分,更为重要的在于,它映照出每一个我们的原点。即便新时代的我们,城市的生活经验已经成为习惯,但乡土,依旧是我们的“血地”。
余华对死亡的感受是太平间里的凉爽,贾平凹对疾病的感受是感冒针头的痛觉,梁鸿对人情的感受是父亲口碑由盛到衰的转变。王亦梁已经不太会说河南话,但语言的记忆早已根植于基因。我们生在哪里,一半就已经死在那里。出名就是有了约稿函,出嫁就是为家族牺牲,一直往蓝色里游,就是往那生生血地里回溯。
一个村庄的文学 = 一个中国的文学。余华太有意思了,一个人就可以讲两个小时; 梁鸿的部分有触动中国人共同记忆的真挚情感。她儿子对姥爷的问题切实地戳中了我,是年轻一代对历经艰辛的祖辈的惋惜。片名出现得恰到好处,从农村看中国,看世界; 从海水还是黄色的部分向外面的世界游出去,一直游到海水变蓝。